方舟 发表于 2015-7-17 15:26:18

枣花香


前些日子回故乡,看到二叔家的院子靠南墙的位置,伫立着一棵青翠欲滴的小枣树,已是金灿灿的小黄花飘着香,让我兴奋不已。生活在城市高楼林立水泥墙的城堡久了,似乎都快忘记枣花香了。而眼前的这棵小枣树,唤回我对儿时老宅后院那棵老枣树的记忆。

“立夏枝叶长,小满刚开花。芒种到夏至,枣花开满树。蜜蜂也来了,花好蜂也忙,秋后笑哈哈。”,这是枣农的谚语。儿时记忆里,老宅后院的那棵老枣树,正如这谚语中的描述,随着节气发生着变化。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就开始巴望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枣树枣花开。“什么时候枣花开啊?”“什么时候可以吃到甜枣啊?”我总是好奇地问母亲。“要等芒种到夏至的时候才可以满树开花呀。”“也就是你的生日,可以给你煮鸡蛋吃的时候啊。”母亲总是和颜悦色地对我说。

接下来我就掰着小手数日子,一是盼着枣花香,另外就是巴望着只有生日的时候,才可以吃到的煮鸡蛋了。“鸡蛋滚一滚,霉运走一走。”生日那天,母亲把煮熟的鸡蛋在我身上从上到下象征性地滚动一遍,嘴里还不时念叨着据说是老人们传下来的幸运咒语。接过母亲手里的熟鸡蛋,便坐在老枣树下一小口、一小口地享用着那个时代生日唯一的礼物。枝繁叶茂间偶尔有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瞪着小眼睛似乎要啄食我手里唯一的一个鸡蛋。小手握的紧紧地,闻着枣花香慢慢嚼着蛋清、蛋黄,抬头望着一房多高的老枣树,高处树杈间有一个鸟巢,此时多么希望树上会凌空掉下一个鸟蛋来啊。

儿时总是有许多的幻想,或许就是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才有更多遥远的期待和快乐。

每当枣花盛开的季节,常常喜欢用小手抚摸着老枣树的灰褐色的树身围着它打转。一圈、两圈、三圈……突然一只毛毛虫掉在胳膊上,吓得一声尖叫。惹来邻家三哥隔着篱笆墙一阵咯咯地笑:“看把你吓得。”“还笑,快帮我把毛毛虫拿走。”我一脸惊恐。

三哥咯咯地笑,总会露出两颗虎牙。我总是好奇但又是特别喜欢三哥的那两颗虎牙。看我吓得如此,三哥像风一样地穿过栅栏门,跑到我的面前帮我拿下胳膊上的毛毛虫。我说:“快把它扔地下。”紧接着我便一脚踩下去,“让你跑到我胳膊上吓唬我。”终于可以解恨了。我露出笑脸,三哥也露出两颗虎牙微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枣花盛开的季节,若是一个晴朗的天,一阵风吹来,老枣树的枝条摇曳着哗哗作响,偶尔有零星的枣花落下。看着随风轻轻飞落的如小五角星状的黄色的小花,伸出手有几朵飘落在掌心。坐在老枣树的绿荫下,头顶上的繁枝舒展开,仿佛就是一把天然的遮阳伞。用手轻轻抚摸那一朵朵黄色的小精灵模样的花,心生怜惜。“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当年的我似乎不懂此诗的含义,若是现在再有如此场景眼前,定会心生感慨。看到我忧伤的样子,坐在旁边的三哥便寻找话题:“你长大想做什么?”三哥似乎小大人模样地问我。“上天摘星星啊!”“就你那胆小的样子,还敢上天摘星星啊!”我笑,三哥也跟着笑。

每当夜幕降临,那必是一个星月满天的夜晚。湛蓝的天空已被深邃的夜空取代,喜欢顺着木梯爬到房顶,然后坐到房顶上数星星、看月亮。老枣树的枝叶在月光下随风轻轻摇曳,时而荡在眼前,玲珑的小黄花似乎与我点头嬉闹。夜空中散发的枣花香,似乎又与阳光下散发的味道不同。多了一份柔美和亲和力,与如水的月光相溶,蓝月亮、甜花香更是一片宁馨缭绕。天上的星星眨眨眼,枝叶间的细碎的黄色五角星花瓣似是散落在凡间绿枝上的满天星与浩瀚夜空中的星星辉映着。夜晚的风微凉,偶尔会有一只家猫窜上房顶“喵、喵、喵”几声打断夜的静谧,不知又窜到哪里去了。我继续闻着枣花香,望着星空开始数起星星来。此时坐在我旁边的邻家三哥便会小声地说:“你数得过来吗?”“你不打断我,我就数得过来。”不服输的我倔强又好笑地回答。

三哥依旧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今天数星星,明天是不是要去摘星星呢?”“不是明天,是等我长大了就去摘星星。”“你真笨!”我冲三哥拌着鬼脸,笑他笨。记忆中,三哥总是陪伴我的左右,若有谁家小孩欺负我,也总是三哥像亲哥哥样出来护着我。三哥就像是我的保护神,偶尔还会给我一个惊喜。

“闭上眼睛。”三哥会递给我一个咸鸭蛋。

“伸出手来。”三哥会把一串静美的草珠子(又叫草菩提)手串戴在我的手腕上。

光滑的黑草珠子被红、黄、蓝三种颜色的草珠子相隔,非常漂亮,让我爱不释手。“草珠子不都是黑色的吗?怎么会有彩色的?”“你真笨,是我染上去的颜色啊。”

再后来三哥又给了我一个惊喜,而那个惊喜成为了一直深藏在我记忆深处最美的回忆。

那年的秋天,也是枣子收获的季节。白天祖母让二叔用竹竿把树上的枣子打下来,每家分得一点,其余都留给祖父享用。记忆里家族里的男人是“主”,女人似“仆”。尤其逢年过节来了客人,母亲和那些婶娘总是候在饭桌前,等候祖母的使唤。祖父虽说是有文化的人,但是这样的老套传统一直在我的家族延续着。红彤彤的枣甜丝丝地诱人,分得的那些吃不够,三哥就会陪我爬上木梯到房顶,寻觅那些枝条伸展到房顶之上依然生长的“落枣”。所谓“落枣”就是打枣收获时丢在树枝上隐蔽处的那些没有被收获的枣。收获还是有的,三哥总是说他不喜欢吃枣,让我拿回去分给其他兄弟姊妹吃。善良的三哥是不想与我分得一点美味,那个时候农家的孩子能吃到枣子、杏子之类的水果该是多欢愉的事情呢。

秋天的夜月很美,月光如水。相比夏天的夜月总是多一份清凉,但是忙着找“落枣”不亦乐乎,是不会在乎一丝凉意的讨饶的。

“你尝尝,可甜了。”我从碎花衣襟兜着的枣子里拿出一把给三哥。

三哥露出虎牙说:“我真不喜欢吃。”“给你看样东西。”

三哥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纸。借着如水的月光,展开是一幅画。月光洒在三哥递给我的那张纸上,看到整张白纸的一面,是蜡笔涂上去的深色,上面密密麻麻地粘合着已经干瘪的枣花,有的已经萎缩不见了枣花的形状。我抚摸着手里的那幅画,扑闪着大眼睛望着三哥:“这是什么?”“你要摘的星星啊!”“我替你摘下来了。”

原来三哥要给我摘下“满天星”。我不经意的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只是时光总是在躲闪着,两个人也就躲到光阴的背后去了。起初不经意的我,起初懵懂的三哥。三哥,只愿岁月静好。

多少年后,我们一家搬到城里居住,老宅里的那棵老枣树,因为村子重新规划用地被砍伐了。我常常想,当老枣树被连根拔起的那一刻,不知道它会不会疼痛、会不会流泪?而三哥,也成为记忆里的永恒。三哥送给我的那幅画,我保存了很久。后来所有粘合的枣花都脱落了,尽管多少年后,我似乎还可以闻到枣花香的味道。我依然把被岁月揉碎的那些枣花和那张涂抹着三哥眼里的夜空的纸存放在一起,直至多次搬家丢失成为了遗憾。不过,在我记忆的橱窗,一直摆放着那幅画,那里飘散着永远的枣花香。

从二叔家出来之前,再望一眼院子里那棵俊秀、青翠如玉的小枣树,随风摇曳的枝条似乎是与我握手告别。一股枣花香钻入鼻腔,耳边仿佛传来一个声音:“明年再见!”

“再见,枣花香!”眼前是一棵老枣树与一棵小枣树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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