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 发表于 2014-9-23 14:20:20

谬托知己

“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鲁迅

“世之毁誉过当者,莫过于鲁迅。”作为鲁迅先生的同时代人,陈独秀此言当真有洞察。对于谁对谁错,我并不想下这个判断。我只知道一点,若先生没有支持者说的那么崇高,则阿谀吹捧之徒不但给自己以极大讽刺,还将这讽刺强加给了先生。或先生不是反对者那么说的不堪,他们则正是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人之维护自己,多半是为了维持自己的自尊和显示自己的崇高。辩得对方哑口无言而洋洋自得,仿佛这自尊和崇高已然成真。不得不说,人皆是很擅长自欺欺人的。被辩倒的人或许不能证明你的愚蠢,但历史一定会。

若问我的立场,在对鲁迅先生的认识上我更主张把他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既为人,优点和缺点皆不可避免。而维护者和攻击者则皆只是揪着其中一面不放,并将其无限夸大,然后各自拿己之长攻彼之短。这样的争论只能是无休无止。谁都没站在整体上考虑问题,所凭借的皆只是片面,试问又怎么可能得出一个一致的结果?世间之争论,大多出于此。就像20世纪西方最有影响的哲学流派语言逻辑分析学派,其价值和伟大之处并不在于在哲学上达到了一个多么高的高度,而是因为澄清了一个重要问题——哲学史上很多千百年来争论不休且不能达成共识的问题,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语言的误用。诸人用同一词却不取同一义,不争才怪。

而对于任何问题、任何观点以及任何人,皆无完全的对与错,而只有偏对或偏错。对鲁迅先生的评判同样应该如此。如上所述争辩之人,本来方向就错了,如此走下去不但不会有结果,而且只能离目标越来越远。如若采取此种立场,我个人的看法,鲁迅先生无疑是伟大的。

说到这里我想澄清一个问题,鲁迅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是持比较极端的否定态度的。很多攻击者便以此揪着不放,诟病不已。但我想说的是,即使有鲁迅先生作为一个文人,在写稿撰文中存在夸张放大的艺术性处理嫌疑,但作为一个时代的伟大智者,在理性上他不应当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以至于在他近三十年的批判生涯中始终保持着这一态度。我对这一问题的理解是,当时的时代状况,是刚刚从清廷灭亡的封建时代中摆脱出来,而传统文化中即使不乏精粹,糟粕或被误读成糟粕的成分依然分量极大,对当时之人困锁极重。时代特殊,恶疾必须要下猛药。

鲁迅先生逝去已70多年,这期间,在社会舆论中他始终处于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的尴尬地位。要么被捧上神坛,要么被拉入粪坑。本文开头引述的鲁迅先生原话,说的其实也正是这个问题。可见先生是多么有先见之明。而后来争论的兴高采烈的众生,看起来多么像一群跳梁小丑啊。

懂先生的人,会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真正懂他的人不必像吹捧他的人那样,通过吹捧他来给自己懦弱的灵魂以安慰;也不必像攻讦他的人那样,通过攻击他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和独具洞见。而只需要像他那样,去战斗就是了,不必说三道四。

说到本文开头引述的鲁迅先生那句话,可知先生对于谬托知己者,是比对愚蠢的攻击者更深恶痛绝的。先生这一点也是极有洞见。殊不知披着“善”的外衣的暴力,是比赤裸裸的“恶”来得更可怕也更有破坏力的。扔进沸水里青蛙或许还有逃生的希望,温水里煮的青蛙则必死无疑。

而社会中生活中此类现象也是不胜枚举。诸如亲情、友情、爱情之类,互相之间的劝诫和关怀皆极具温情威慑,让人难以拒绝。而父母虽然都是爱孩子的,但若自己是错的,为自己孩子设定的道路则只能是好心不办好事。友情和爱情中同样如是。而对这一点的反叛无疑是需要极大勇气和承受极大心理压力的,因为这是在撼动中国数千年来根深蒂固的仁义道德文化传统。诸此种种,相信大家不难理解。而我想说的是,这真正是一种更具杀伤力的暴力,大家都应引以为戒。

最近关注社会新闻较多,读的评论也较多,觉得这世界真是复杂,思想泛滥而智者奇缺。人人各执己见,争论不休,虽彼此所言所持皆触摸到了真相,偏狭之处却也是谁都不缺。坐井之蛙永远难见天之广阔,跳出井外是必须要做的努力。尽管人永远不可能没有偏见,但这却不能成为自甘堕落的理由。如若不然,你何必又去苦心积虑的做这样或那样的选择?对于方向,笑蜀先生所追求的中道平和理性,在我看来是唯一方向。而中道并非将不同看法杂糅以取中间值,而是通观全局,做整体判断。

而这恐怕只会是我的一厢情愿,他人未必肯听。想来自古贤人智者大概全有过此期望,却也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幻梦,中道自古艰难。如若果真如此,那便像笑蜀先生所说的,尽人事、安天命吧。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是一个追求中道的怀疑论者,我的所言所语同样应持怀疑态度。你若以此诘问,我是很同意的。只希望你诘问我的同时,也能怀疑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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