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块钱·七克拉·小洋楼(三四)
三不知是应了张家阿婆的话,还是阮德贵命中注定,二婚也六七年了,老婆梅银娣瘪瘪的肚皮就像个没吸过血的瘪皮臭虫,俩口子夜里不停闲地忙活着,就是做不下胎没得生养,老婆梅银娣扯着阮德贵的耳朵骂声连连:嫁给侬算触了霉头了,连个姆妈都当不上。
开始阮德贵还敢还个嘴:又怎么了,缺侬吃还是缺侬穿。
梅银娣杏眼一瞪:啊——呸!吃侬啥?穿侬啥了?都是吾娘家带的,侬个不要面皮的小瘪三儿,侬自己生不了还赖别人,侬就是个有枪没子弹的小赤佬!光想着打鸣不下蛋的费物鸡!
说罢飞起一脚朝着阮德贵的命根子下了死手,疼得阮德贵趴在地上央求:银娣——要不咱也领养一个吧?
阮德贵也从叔伯亲戚家领养一个三岁女孩子,起名叫:阮媛。
阮媛人小鬼大,五号院里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有一句老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父母可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
等到阮老先生伸腿闭眼撒手人寰的时候,阮家早就没什么好当的了,等出了殡阮太太住的楼梯间里已是家陡四壁了,阮老太太正式步入无依无靠、没有收入的城市贫民一族……
阮老太太人虽穷了,骨子里的傲气一点也没收,弄堂里的人们总是看见她一身旧衣洗得干干净净,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慢悠悠地去逛城隍庙,张家阿婆指指点点:瞧见没——阮家老太,这才叫驴死不倒架儿!
阮老太病得卧床不起,阮德贵两口子没一个去看望,更别提照顾了,还是刚搬来的赵老师送阮老太去了街道小医院……
清晨,张家阿婆手脚麻利地在弄堂口边演奏着马桶进行曲,边小声地对摘着小菜的邻居婆婆说:听前院的人讲阮家老太到城隍庙的小吃摊上吃人家的剩饭哩?
谁讲的,这怎么可能那。
真的——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能假喽。
唉——大家闺秀享了大半辈子的福,老了老了落到这步田地,阮老太实在是可怜的呦。
养儿防老,没儿不行吧。
都讲生恩不如养恩,我看呦——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不亲!
一点没错——白眼狼喂不熟—— !
阮德贵那小子太没良心,早晚得报应!
人在做——天在看,侬信不——?阿拉信呦——!
……
四
街道主任帮着阮老太申请了城市救济,每个月拿着手戳到街道领取七块钱的生活补助,阮老太就靠着这七块钱维持着风烛残年,直到生命的终了……
临闭眼的阮老太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着破五斗厨上的一只残破的小花瓶,街道主任拿着花瓶摇了摇听到有声响,倒出了一个小黄纸包,打开纸包露出一枚戒指,街道主任拿到门前一看,造成型别致的白金戒指上镶着一颗硕大的钻石,映着门外射进的光线闪闪发光……
张家阿婆站在弄堂口搓着两只手对邻居们说:听人讲街道把那钻戒拿到银行去鉴定啦!七七——七克拉呀——!
张家阿婆揉着眼说:听讲那是一枚南非白白——白钻,在太阳下一照,刺眼珠儿哟——!
真的——!
那还假得了,听讲值值——值二百万那!
哟哟哟——这回阮德贵那小子可要把肠子悔青喽。
……
阮德贵得知此事,心急火燎地跑到街道讨要戒指,街道主任脸色一沉问道:你赡养老太了吗?哪怕是你给阮老太端过一碗粥,我今天就把这钻戒给你,可是你没有!
阮德贵不但没要回戒指反被街道主任训斥了一顿:做人不能这样,不是做给外人看的,是做给自己儿女看的——你晓得哇!
阮德贵回到家中,又被无理搅三分的老婆一顿臭骂:那个该死老太婆藏啥东西你不晓得,一个大钻戒让国家白白拿走了,侬不心痛,我心痛呀,七块钱就换走了七克拉!哎哟——遭天杀的哟!
阮德贵一口闷气没上来,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坐在藤椅上,颤抖着手指揉着青筋暴凸的额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七块钱、七克拉、七块钱、七克拉……
从那天起阮德贵血压升高、心跳加速,落下病根儿……
文革后期归还财产,阮德贵去街道讨要小洋楼的产权,他与街道打了一年的官司后,败诉而归的阮德贵大病不起,人也傻了一半,嘴里常常念叨:姆妈呀——七块钱、七克拉、小洋楼……
阮德贵伸腿闭眼的那年,阮媛十三岁了,她也同阮德贵一样,从来没叫过阮德贵一声爹,也从来没叫过梅银娣一声姆妈,高兴时只称呼她的职业:梅医生——!
清晨,张家阿婆费力地把马桶拎到弄堂口,一边颤颤抖抖地刷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嘴里嘟嚷着,像是讲给路人听的,又像是讲给自己听的:头顶三尺有神明呦,老天睁眼看着那,看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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