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韵】偏偏小楼,夜夜秋梦
最喜欢看到她这时候的样子,说一句话,她听了,然后低下头抿嘴欣喜一笑。窗外正落着雨,是秋日里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被风倾斜着,然后一层一层地拨开夏日里囤积的热浪,然后,城市的喧嚣似乎缓和下来,就像电影中某个镜头,拉长时光的距离。
她穿着一件草绿色的绒线衣坐在窗前的圈椅上拉小提琴。窗台上摆着一盆植物,是四叶草,植物的枝桠间开着细小的嫩黄的花朵。
她眼睛看着窗外,窗户是打开的,窗外的雨似乎漫进了屋里,她漆黑的头发,她绿色的绒线衣,屋子里一盏小灯,摇摇晃晃的光,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她的睫毛也湿润了。
她倾斜着头,雨被风倾斜着,风掀起了窗前的帘。就要飞起来,梦就要飞了。
来啊!来啊!我捉到了一只蝴蝶!
她一边唤着他,一边弯着腰在笑,她两只手合拢在一起,手背向外弓着,给掌心留出足够的空间,然后蝴蝶便在那里。
他走过去,看她把手心打开,可是蝴蝶突然飞了。那是一只黑色的蝴蝶,翅膀上有红色的花纹。黑色的蝴蝶从她的掌心飞去,飞得高高的,迎着太阳的光看过去,它的羽翼似乎是透明的,透明地能印出蓝色的天空。
她撅着嘴巴就要哭出来,她低着头,睫毛上闪着泪珠。
不要紧,我变小伞给你看吧!
嗯?她突然惊奇地看向她。
他的手一直背在身后,这时他从身后抽出手来,将掌心打开伸展在空中,轻轻一吹,一小朵一小朵白色的小绒伞便在蓝色的天空里飞了起来。
蒲公英!她笑了,她昂着头展开双臂追着蒲公英奔跑,她在山野里奔跑,她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她漆黑的头发被风扬起,她回过头来笑,正是秋季,漫山遍野开满了金黄色的小雏菊,她的笑声在上坡上回旋,她黑色的身影像飞去的蝴蝶,轻盈飘渺。
她终于累了,在花丛中坐下。她的额前渗着汗水,汗水粘着头发紧紧地贴在腮帮上。他坐在他的身边,然后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我就要走了!他说完久久地注视着她。他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深,闪着蓝盈盈的光。每当他久久地注视着她的时候,仿佛他看到的是一个梦,一个不真实的梦,或者说他们太像,她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心底隐藏的一切激流。
和她呆的越久,他的不安便越强烈。他终于做出决定要永远从这种虚幻的影子里将自己抽离出来,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旅程是没有目标的,他只是想离开。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见她。
她却全然不知。她像个孩子倚在她的怀里。可是他分明感到了她的忧伤,她用手指抚着他的胸口问他,告诉我,一世有多长?
她抬起眼睛看他,她的睫毛上闪着泪珠,就像一只蝴蝶在哭泣。
不要问我,一切都不要问我!我没法给你答案,我这一生都没法给你一个承诺,我走了,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天涯海角,反正到哪都一样,不要等我!
他头也不回地跑了。他没有回头看她,他无法让自己的记忆里留下她绝望的样子,他知道她一定会如此。
再也没有他的一点音讯,她只能偶尔从一些杂志上看到他刊登的照片,或者一些断断续续的文章。那些杂志就摆在桌前,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一遍一遍地拉小提琴,文章里有的会刊出他的照片,他已经长出了浓密的胡须,皮肤黝黑,眼睛深邃而忧郁。他已不再是那个少年。
他已不再是那个手心里握着蒲公英而为她放飞的少年。
她的眼睛渐渐看不见了。她的头痛剧烈。她的大脑深处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她在重症病房里昏迷着。昏迷的世界里,似乎将梦演变成了真实。她看到他向她走过来,他刚刚打了一场球赛,傍晚的霞光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球衣,臂弯里携着篮球向她跑过来,他的头发很短很短,他一直如此。她看得见他发根处的皮肤上渗出亮晶晶的汗水。她闻得到他身上的气味。
他的确来了。他向她俯下身体久久地注视她,每当他久久地看着她的时候,他总觉得不真实,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一朵小小的雏菊,她哭泣的样子像一只黑色的蝴蝶,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在秋天的田野里奔跑。
是她的父亲联系到他的。当他得知消息的时候,他的思想里有一种东西似乎瞬间被爆裂开了。他不顾一切地赶回来。
她醒了。她干涩的嘴唇张开,向他伸出手。她喃喃着,但已无法分辨她要说什么。无需分辨的,一切他似乎都懂得。他们是如此相像。
她笑了。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留给他一把小提琴。琴盒里有一张便签,是她写的,孩子似得笔迹,她一直是如此。
我问你,一世有多长?是花开花落又再开,是秋雨落尽冬风起,一场飘雪漫进天涯海角,天涯海角不知君归处,亦无归去亦无归来。待到红颜已倦,独坐镜前,忧叹相思不觉花枝瘦。花枝近前,偏偏小楼,是夜夜秋梦,一曲未了,月影已落。寒夜绵长。信笔拈来,霜花独秀一缕琴音,所为何?悄然已逝繁华一梦,瞬间回眸是情难自已。一抹熏香醉了何人的窗?小灯摇摇,遥遥千年,最不解袭人紧缩的眉梢。偏无事,偏无事!坐等秋菊落尽,一场飘雪遮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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