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 发表于 2015-3-18 09:10:52

豆瓣阅读征文大赛非虚构组首奖作品欣赏

第二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非虚构组首奖作品沈书枝《姐姐》http://mmbiz.qpic.cn/mmbiz/Wwwok8XcIvQASVkU93urBZWvxIBFXuygKctT8ppIsSMXuWMjdk41oVbjzwcCabExVyOdLsVXSbpaSCusU0ShLw/0
内容概述:姐妹间相互的照顾与情感的羁绊,是我童年及少年时期最可宝贵的礼物。而今年龄渐长,生活不同,姐妹间的联系似乎渐淡,我因此试着写下这二十几年来我们之间的故事,和我所知道的姐姐们,藉此回望过去曾一起生活、一起劳作、一起哭与笑的我们。
入围理由:作品以细密工整的文字,温柔平和的语调叙述姐妹五人之间的情感和各自人生的故事,乡村生活及其变化也在这工笔描绘般细致的笔下得到温润有光地呈现。
作品选段:三姐还从未有过这样主动的勤快呢,我和妹妹因此十分惊异了——无疑,三姐和我们一样,并没有继承到妈妈那种干净勤快的习性,从前在家时也是邋遢惯了的,忽而竟有了如此变化——我们自然猜不到这勤快背后的原因,是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要来,求我爸爸把女儿嫁给他了。
两天后,一直到三姐夫坐车到了县城,我们才知道这件事情。三姐夫——那时候三姐要我们叫“哥哥”——又接着从县城搭车到峨岭街上,三姐就走去峨岭接他。总有十来里路,我和妹妹在家里等了好久,像从前盼在芜湖念书的大姐回来一样,我们先是在村子口等,后来爸爸要我们去小姑山买东西,我们就走去买,在路上迎头遇到了三姐和三姐夫。我们很不好意思,迅速地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就走过去了。心里隐隐有点失望,这位哥哥恐怕是算不得很好看的。
等回到家,我们私下里偷偷看他,高而微胖,头发微微有些自来卷,眼睛很大,总是笑意盈盈。这位哥哥是三姐的同事,在饭店做厨师。有时趁他不在眼前,三姐便跟我们讲她在饭店的故事。说起有一回杀鱼,不小心被鱼鳍刺破了手,他赶忙跑过来,一面嗔怪,一面把她手指捉住,挤出血来。又有一回,她跌跤跌断了半颗门牙,也是他陪着去接了假牙。我们笑嘻嘻听着,心里却因为他长得不够好看,仿佛总有些遗憾。过年时他又来一次,在我们家过年,吃年饭时给我和妹妹包压岁钱,每人崭新的五张十块。的确是非常新的钱,捉在手里轻轻一抖,便飒飒有声。
他比三姐大八岁,所以那时,爸爸并不很同意,却也不算反对,总之仿佛有些意若不足,却也不好说什么。几个月后,隐约传来三姐怀孕的消息,两人便领了结婚证,三姐留在家里休养。到暑假时,大概只有三四个月,三姐就要生了,姐夫也从南京辞了工作,在家里住下来。那一年爸爸种了太多别人家的田,时节将近立秋,田里秧还没有栽完——爸爸说,立秋以后栽的秧,晚一天就要少收一担稻,于是破例要我们也下田栽秧(平常我们只用打稻割稻,而不栽秧)。三姐夫和我们一起下田,我们三个人,清早起来就去田里,大概八点多钟,三姐在家做好了早饭,站在门口喊我们回来吃,吃完接着下田。她穿一件宽松的格子连衣裙,下午有时会给我们送一点吃的到田边来,或是一点加了白糖的冷井水,装在开水瓶里,拎着慢慢走到田埂边。我们都觉得甜井水很好喝,仰着颈子,就对着瓶胆喝。瓶胆有一股冷气。三姐站在田埂上,很留恋地看我们做一会事,又慢慢走回去了。
……
就这样过了两年。
2006年我从苏州毕业,回南京上班,一时也挤在大姐家。十一月时要出差深圳一个月,临走前几天,三姐夫忽然发起低烧来。大姐在家给他挂水,好了没一两天,就又发起低烧来。店门因此关了几天。我到深圳的第十天,给家里打电话,妈妈才跟我说,三姐夫前两天在家里忽然摔倒,不省人事,送到医院去了,好容易才醒过来,差点没命哩!我大吃一惊,问是怎么回事,妈妈也说不清。总之大概是发烧太久,病毒侵到什么要紧地方去了。她让我不必担心,我也便不甚在意,以为很快会好起来。
一个月后我回南京,赫然看见小房间的玻璃门上几道裂痕,妈妈说,那是你三姐夫摔倒时撞的。我这才知道原来他还在医院,情况很严重了,陆续查出了许多先前不曾有的毛病,肺、心脏都有了问题。他们的存款已差不多耗尽,姐夫的病因却还找不出,几次请鼓楼医院和其他医院的医生会诊,都不能得出一致的结论。到了晚上,大姐回来了,让我帮她打字,写邮件给一位治疗心脏有名的专家,求教病因。她坐在我身边,非常仔细地描述三姐夫的临床症状,遇到不会打的术语,我就问她。房间吊顶上白色的日光灯冷冷昏昏,此外我们都不大说话。第二天,那边回了邮件,终于提出了可靠的病因。接着决定做心脏手术,要八万块,大姐二姐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又去别处借了一些。手术完后,医生说,非常成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终于要没事了啊。
这两个月里,妈妈每天下班回家做饭,再送到医院去。有时是大姐和大姐夫送,我回来后,有时是我和那时的男友送。是最冷的冬天了,人的手冻得生疼,走在街上,呼出的气长长一片白。他骑电瓶车带我,一点一点穿过冬天傍晚白雾与尾气弥漫的城市,到了医院,只有保温瓶里的饭菜还滚热。病房里暖气极足,三姐坐在床边,伏在被子上,见我们来了,就起身拿碗去开水房烫干净,一勺一勺喂姐夫吃汤和一点其他流食。自生病后,姐夫已瘦了很多,性情也变得脆弱,在心脏手术前,几乎不能说话,见到我们,轻易就会流泪,见到园园时,更常呜呜哭出来。园园还太小了,有时候她抱着爸爸一会儿,有时候就在一边玩。因为姐夫的病似乎有传染的可能,我们并不常常把她带到医院去。
我去医院看姐夫时,看见床头那些吓人仪器,尤其是心电图的仪器时,就觉得很怕。因为在电视里,这仪器常是预示着不好的事情。有一段时间姐夫要靠氧气瓶才能好好呼吸,只有吃饭时才拿下。三姐有时去洗碗,要我看着那些仪器,我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变化,极为紧张害怕,因为那数字有时会变到三姐说的“危险数值”上去。我想叫不敢叫,好容易等到三姐来了,赶紧指给她看,她大约已见得多了,心脏锻炼得强健一些,轻轻跟我说:“不要紧,过一下子就会好的。”
手术后十来天,就是过年。征询了医生的意见,说,可以暂时出院了。大家以为大病终于初愈,值得回家好好庆贺,因此三姐和三姐夫包了车,和他的姐姐一同回句容过年。打电话给三姐,她说还好,我们也就放下心来。到了正月初四的下午,却忽然觉得气闷,夜里大约是咳出血来,三姐连夜包了车从句容回到医院,医生检查后,却说,没有什么问题,好好休息就是。初五中午,是爸爸去给姐夫送饭。吃过饭,姐夫跟三姐说:“三子,我想睡一会。”三姐便让他睡。傍晚时醒来,抱了下三姐,笑着说,啊哟,终于是醒了,我睡的时候很怕就这样一睡醒不来了。三姐笑他傻。然而就在晚上八点多,他跟三姐说,三子,我想打个嗝。话才落,人已昏了过去,休克了。抢救终是无效,只二十多分钟,就没有了希望。那时候医院里,只有爸爸和三姐两个人在身旁。
那天我和妹妹都在南京的郊县,晚上我忽然接到三姐电话,她拼命地哭,喊:“你快点回来,你姐夫快不行了!”而我已没有回去的车了。过了不到半小时,便接到大姐电话,说三姐夫已经不在了,想办法马上回来。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医院,连人也不得见了。三姐和园园随车回乡下发丧,而我们站在医院门口,一家人冷冷相向无言。那一天园园是和二姐一起在江宁,二姐接到三姐电话,拉了园园发足狂奔,四处打车打不到,最后是一个开私家车的人送了她们过来。姐姐说,园园到了医院,拼命地抱了爸爸的脖子哭。她还不很懂得“死”的意思,那时候却也知道悲伤和害怕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包车去句容三姐夫家。因为是正月里,怕被开车的师傅知道了嫌晦气,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只是坐着,偶尔眼泪滚跌在衣襟上,便抬手擦掉。车子渐渐驶入乡下,那实在是很荒凉的地方,赤黄的土路,收割净尽枯黄无际的土田,并不是三姐夫曾夸口的“繁荣的、热闹的农村”。
到句容后,同那边的家人一同坐车去殡仪馆。一路上一个男孩子拿着一袋鞭炮,隔一会递一个给旁边的中年人,那男人口里一枝接一枝吸烟,用烟头点燃炮竹,扔到玻璃窗外。因为吸了太多烟,他的嘴唇很干,如同窗外落光叶子的杨树干,质地灰暗。风声凌厉,刮得杨柳枝子飘啊飘。殡仪馆宽敞的院子里还有另外两家办丧事的人。园园小小的手捧着爸爸的照片在胸前,风把她头上长长的白色飘带吹起来。
按地方礼俗,三姐不能同我们一起去殡仪馆。看见我们捧了骨灰回来,恸心的哀苦霎时又迸发出来,她伏在香案前一条长凳上大哭,倒在妈妈怀里,一面哀哀地喊:“妈!他不要我了!妈!他不要我了!”
我只有悄悄背过身去,不能听了。
因为太小,园园很多时候不肯跪着好好烧纸。后来是她最喜欢的堂哥,带她一起跪着,才肯认真将一张一张纸往面前一只破瓦盆里放,看着土黄的草纸渐渐从中间泅出一个黑的圆点来,然后“腾”地一下,火光亮起来。纸灰轻轻扬满了桌上一碗硬饭。
葬礼在第三天清早。太阳升出来,四处极冷清,因为三姐夫年轻,小辈的亲戚几乎没有,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跟着到离家不远的一处小山坡上。坡上与坡下皆是大片油菜花地,已有零星的油菜开了花,风将白色的纸幡吹得猎猎作响。执事的人将一把米撒在墓圹中,一个小小的圆包堆起来了,照着那里的习俗,三姐夫的墓没有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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