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周四,学校教工灶照例是馍菜和稀饭。一周五天,臊子面、米饭、麻食、柳叶面等顿顿不重样,馍菜当然同样受宠。当我们走进窗明几净的餐厅,有秩序地排队,看着身着雪白工作服、戴着口罩的厨师熟练地从方形保温不锈钢餐盆里一一打出麻婆豆腐、蒜薹炒肉时,那浓浓的香味和鲜艳的颜色,早已征服了我的视觉和味觉。于是,我迫不及待地端着饭菜坐在不锈钢餐桌前开始大快朵颐。
“你不吃馍馍夹辣子吗?”对面的同事笑着问。
我抬头一看,原来对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馍馍夹辣子,打的饭菜暂未动筷。
“呵呵,看把你香滴!原来还有馍馍夹辣子。唉,咱吃饭都不中用!”我边自嘲边一眼瞅到了另一个窗口那一小盆炒辣椒。于是如同小猴子下山一般丢下打好的饭菜,先去咥个馍馍夹辣子。窗口前排着好几个同事。大家笑着,耐心地等着。当我轻轻掰开一个热腾腾的蒸馍,用小勺子慢慢舀起绿生生的炒辣椒,小心翼翼地铺满掰开的馒头,郑重地合上馍,迫不及待地咬一口,绵软的热馍伴着香辣的炒辣椒,怎一个香字了得?油从馍缝流了出来,呵呵,名副其实的“吮指馍馍夹辣子”!
我吃着香喷喷的馍馍夹辣子,看着女儿一只手里拿着营养早餐发的面包,另一只手里也拿着馍馍夹辣子,不由得感叹现在的孩子生活好幸福。忽然之间,自己背着馍馍和一罐头瓶炒辣子的情景不由得浮现在眼前。
1988年的秋季,我背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军绿色书包,踏进了母校——汉封二中的校门。这是涵盖五个村子的一所乡村初中,十几个教师大都来自附近五个村子,全校仅有一百多个学生。那时候还是每周上六天课,只休星期日一天假。农村是三顿饭,学校也是早上、中午、下午三晌制。因为早饭大概只有一个多小时,除了临近村的同学可以回家吃早饭外,其余几个村子的学生因为路远来回连不上,只好早上上学时背两个冷馍,再背一瓶妈妈前一夜炒的辣椒,就是一顿早餐。那时候罐头比较流行,什么橘子罐头、水蜜桃罐头、梨罐头,甚至正月走亲戚都拿水果罐头做礼品。于是,罐头瓶几乎成了个个学生装炒辣椒的“标配”。
“当当——当当——”随着值周老师准时的人工敲铃声响起,我们意犹未尽地从“Good morning!”里回过神来。当回家的同学陆陆续续走后,我们一帮不回家的同学就会不约而同地从书包里掏出罐头瓶子,轻轻拧开盖子,拿出筷子,吃着妈妈前夜烙的又厚又黄的锅盔馍,就着酸辣香的炒辣椒,开始吃早餐了。课桌就是餐桌,中间大都画着三八线。那时候男生女生都阵营分明,互相躲避,唯恐别人说三道四。馍是冷的,菜是冰的,但我们已经很知足了。辣椒虽是冰的,吃进肚里却一会就暖和起来,甚至辣得额头冒汗。馍吃完了,辣子还多着,不妨放在桌仓里,第二天早上还可以吃,秋冬季节它不容易坏,尤其是冬季。
有一天,妈妈生病了。第二天早上下课后,看着其他同学开始吃馍就辣子,我的肚子就“咕咕”叫起来。窦村的一位男同学看见了,就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个馍。多少年过去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一个麦面裹着红高粱面的花花馍。放在现在,超市里当粗粮卖,价格比罐罐馍贵许多。当时,吃这样的馍可见家里情况不是很好。他高个子,大眼睛,老是穿一件蓝色衣服,很旧。可我分明看到了他那颗善良的乐于助人的心。他还大方地端来了一罐头瓶炒辣椒,我俩就着辣子吃着馍,开心极了。
渴了,找水喝。校门外有一座井房,内有一口深水井,一只饱经沧桑的木辘轳上缠满沾满了黄泥的井绳。由于井太深,水不是很旺,经常见到村民“吱呀吱呀”摇半天辘轳,才绞上来半桶浑浊的黄泥水。拼够两桶,主人往往把水桶留在井房,让水慢慢沉淀。于是,我会偷偷来到井房,趁着没人蹲在地上趴在桶口一阵牛饮,也不管黄泥水还未沉淀下去。忽然,水面映出一张气势汹汹的女人的脸。我吓得赶紧起身,只见位中年妇女满脸怒容,质问我为啥偷喝她家的水,吓得赶紧做贼似的溜走,耳畔不时飘来她骂人的话。
有时,我们也会去教工灶讨口面汤喝,厨子挺和善的。
渴极了,偶尔我也会趁老师不在宿舍偷偷溜进去,端起铝壶里的凉水解渴。不过有次不巧被吃完饭回来的语文老师发现,虽没说什么,但眼里满是责备。
那几年,电视剧《辘轳女人和井》电视剧热播,我们竞相传唱主题曲、插曲。“白牙牙的黄山岗挺起棵钻天杨,风吹篱笆雨洗窗泪花泡月亮,女人不是水呀,男人不是缸……”我忘情地唱着这首歌,共鸣般地想,我就要做那棵钻天杨,像上几届考上中专的师兄师姐一样吃上商品粮,做山里飞出的金凤凰。
后来,早饭后常常可以看到一个男孩在校园柴垛后面拼命背记单词、课文、历史、地理、生物。于是,每学期期中、期末总结表彰会上,有个男孩频频拿到总分、单科奖,那就是我。生物老师表扬他说:“你们把我的课当副科,才考四五十分,你们看人家刘建生同学,生物都考九十多分!”1991年秋季,我在乡亲们艳羡的目光里带着铺盖上凤师了。那年,初三近五十多个学生就我和赵润芳两个人考上了中专。
前不久,我陪父母在一个老中医那里看病,邂逅了当年给我馒头的同窗。他个子仍旧很高,但有些谢顶。二十多年不见,彼此不敢认了。我提起他当年给我馍的事,还忆起了他和我一起吃炒辣子的情景。他说记不起了,一脸凄苦。后来,我才知道,几年前,村里乡亲缠着他开着蹦蹦车去临近镇上卖辣椒(家乡大力发展地膜辣椒),因为外镇每斤贵几分钱。热心肠的他开着满载辣椒和人的蹦蹦车下坡时刹车失灵撞上桥栏,发生了惨烈的交通事故。而我提起辣椒,正触及人家的伤心事!
往事如风,但记忆深刻!看着漂亮的餐厅,吃着香辣的馍馍夹辣子,我的思绪翻飞,心里也五味杂陈:我同情那个当年给我馍和辣子的同学,善良乐于助人的他却横遭不幸,令人唏嘘不已。当年学习不如自己的没有考上中专的同学,继续背着馍和一罐头瓶炒辣椒上西中、凤中,勤奋的三年苦读后不少同学考上大学在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工作。此刻,轮到当年窃喜不已的自己羡慕嫉妒恨了,心里如同吃了一口炒辣椒,烧心!
炒辣椒,依旧香辣,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的生活水平好多了。但过去那段带着一罐头瓶辣椒念书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营养早餐或营养午餐遍及乡村学校,孩子们不用再啃冷馍、带辣子了。校车接送,也让远处的同学不再用步丈量求学路了。条件好了,许多家长却抱怨孩子学习不用功了。也许,逆境出人才,但凡条件艰苦,往往激发斗志。
但愿沐浴阳光雨露的莘莘学子们能从我们这代人求学生涯中得到某种激励,但愿昔日的初中同学不管从事何种行业,都健康、幸福、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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