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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块钱·七克拉·小洋楼(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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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3 15:03: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七元钱·七克拉·小洋楼
                                         一
    故事发生在老西门绣华弄5号院的一座白色小洋楼里……
    绣华弄是一条铺着小方块石子的安静小弄堂,被人们脚下的布鞋磨得光亮亮的弹格子路尽头的五号院,被一堵高高的长满青苔的青砖墙围抱着,厚厚斑驳的黑漆杉木门上的铁圆钉,有的已经锈蚀的将要脱落,兽头衔着的紫铜门环闪着莹绿色的铜锈斑,院门前种一棵多干散枝的夹竹桃,春末夏初满树白花,散到弄堂缕缕花香,绿色的枝叶映衬着那静静无人喧闹的院落,一幢白色的三层小洋楼安座其中,在这条石库门的小弄堂里大有鹤立鸡群之感……
    弄堂里的成年人们每每看着小洋楼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儿,小孩子们总是扒着门缝儿朝院子里张望,谁都想知道却不知道这个小院里,这座小洋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天的弄堂里是不分男女老少惟一纳凉的地方,姆妈婆婆们说着家长里短,论着鸡毛菜老黄瓜,好棋的人手里摄着过河卒与老对手杀得难解难分,毛头小伙子们穿着裤头光着脊梁大呼小叫地立在克郎棋盘前,你来我往执杆捅着飞来飞去的木棋子,姑娘们远远地坐在一傍叽叽喳喳地说着悄悄话,一辈子在黄浦江上当搬运工的老爷叔,躺在吱吱作响的老竹椅上,一手摇着破了边儿的大蒲扇呼哒哒地扇着赶走又飞来的蚊虫,一手握着一个破嘴的小茶壶吱吱地喝上一口当年的春茶碧罗春高末儿,小孩子们吵闹着围成一圈央求他讲故事,老爷叔便鼓起撒气漏风的嘴巴讲起大上海的新闻旧事,还有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的里弄老故事……
    五号院里的人家是不出院门的,那是弄堂里的另一个世界,既便是他们在院子里纳凉相隔只有一堵青砖高墙,院外弄堂里的人们也是听不到五号院里人的动静,张家阿婆瘪着嘴巴小声说:五号院里的人走起路来都听不到动静,是属花狸猫的——!
    五号院里的那个一头白发如银的老者,解放前在这条弄堂里正经是个人物,听人说他是早年圣约翰大学的高材生,出过国流过洋,曾与蒋家少爷做过同窗,在外滩一家跨国银行里做襄理,没钱谁家能建得起小洋楼呀……
    张家阿婆是老户——绣华弄的万事通,一提起五号院的事体来那是眉飞色舞,没了大门牙的嘴里咂得嗞嗞山响,一边卖力地刷着马桶一边有声有色地念叨:那可不得了,不得了呦,每天上班下班阮先生的黄包车,在弹格子路上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整个弄堂响得嘞,震得人头疼嘞!
    阮先生的太太长得不算漂亮,却生得白净一副江南女子的苗条身材,穿衣打扮得体入时,常常是素雅一身白色的旗袍,镶上一串紫色蝴蝶结的疙瘩襻儿——点睛醒目,一头大波浪的烫发披肩,脚下总是踩着一双白色的丁字半高根的小牛皮鞋,不爱说话的她见到邻里妇人们只是嘴角一翘、微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张家阿婆一提起这事总是大不满意噘着嘴说:人家是大小姐嘛,咋瞧得起咱这买小菜刷马桶的婆娘那。
    阮太太姓白名彩莲儿,是白家的独生女,她家的老子在霞飞路上有卖买,一家很大的珠宝银楼,人家阮太太从小过得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受过高等教育的她自然与为吃穿发愁的平民百姓没有过多的言语了。
    听阮先生讲解放前夕银行撤离,同学同事多次劝他移居国外,为了不离开这座他喜爱的小洋楼,他做了一件终生后悔的决定,在炮声隆隆中留在了大上海,后来,政府也给他找过工作,阮先生怎么也放不下身架,做了几天便不再去了,靠着先前的家底过生活……人家是虎死不倒威、驴死不倒架,阮先生仍然是西服革履,雪白的头发油光铮亮,落个苍蝇能滑得翻跟头劈大叉,不同季节里变化最大的就是阮先生脖子上那些不同颜色的花领带、红黑领结,一成不变是阮先生脚下咔咔作响的三接头白皮鞋,那可是响当当的意大利名牌货。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俩口照旧上红房子吃西餐,照旧在兰欣大戏院听梅兰芳的《贵妃醉酒》,照旧到静安寺的百乐门跳交谊舞……
   小洋楼有一个后院,后院里种着一棵石榴树和一些花草,盛夏的傍晚,阮太太常常坐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摇着一把檀木柄绘着兰花的小绢扇,那绢扇轻摇带来一阵阵微风,微风里嗅出丝丝檀木的芬芳,她慢慢地翻看着一本精装的《简爱》,不知是思考还是倦了她闭上眼睛,头靠在藤椅上似睡非睡,一朵刚刚戴在头上的红石榴花斜刺刺地滑下发丝,小橙上放着的一杯散发着淳淳的香气儿的咖啡慢慢地凉了……
  二
      阮先生为人谦和,从来没有因为大事小情与邻里争吵脸红,在那个难以忘怀的艰难时期,人人肚里敲鼓,个个面带菜色,可是阮先生家人从不缺嘴儿,时常有国外、香港邮寄来的大包裹,他喜欢小孩子,会把曲奇饼干拿给邻里的小孩子吃……
      张家阿婆提起五号院羡慕得摇头摆手:没得比——没得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呦,咱能把肚皮填饱就不错啦,瞧人家五号院里的人那才是过日子——天堂啊,人比人死,货比货扔哟。
      五号院的阮先生最大的心事就是膝下无子,好在阮先生的亲哥哥子女多,好生过继一个作了屋前行走的儿子,谁知这小子恋家,平日里是不登阮家干爹三宝殿的,绣华弄堂里少留身影,五号院里更不多见,有事了、要钱了才找阮先生,这个过继儿子阮德贵也从不叫阮先生一声爹爹儿,更不叫白女士一声姆妈,给钱多了,高兴了时才能听到一声:继爹——继娘。
      直到阮德贵大婚,因为没有房子才搬到阮先生五号院的小洋楼,阮先生让出自己居住多年座北朝南的正屋,风风光光给他办了婚事。阮德贵娶了一个好老婆,对公婆也孝顺,没几年就把阮德贵喂得胖胖肥肥,挺个大肚子像头要挨宰的猪八儿。不知道是喂得太肥了,还是养得太娇了,几年下来阮家未得个一男半女,阮德贵便把怨气撒在他媳妇身上,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人骑来任人打,吵吵闹闹把一个安静的五号院整得鸡犬不宁,最后闹到法院离了婚。这事让阮先生和阮太太在绣华弄里好没面子,阮太太更是少见人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阮先生盼着孙辈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日子,又着急忙慌地为阮德贵张罗媳妇,这回娶回来的是一个中医世家的女子,大龄未婚性格孤僻,答应了结婚也给阮德贵立了规矩,还没过门就把阮德贵管得三孙子一样,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世间风雨剥蚀着这座白色的小洋楼,也侵食着隔着肚皮的良心,泯灭了亲情的过继儿阮德贵为了彰显自己革命,招狼入室抄了阮家,阮德贵和媳妇梅银娣彻底与阮家二老划清了资产阶级继爹继娘的界线,从此同住一楼老死不相往来,小洋楼也被收没了,变成一个大杂院,搬进了五六家外来户,阮德贵还是住着二楼那间向北朝南的大屋里,阮家二老却住进低不能抬头阴暗潮湿的楼梯间,寂静的五号院里这一折腾就是整整喧闹了十年。
      张家阿婆看见阮家的无着无落无不感慨:风水轮流转——命呀。
      邻居阿婆: 唉——不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勿中。
      卖香烟的阿三大声说:这年头人心都让狗吃了,小洋楼让他住着,媳妇给他找着,他亲爹亲娘又能怎么样?
      张家阿婆手指着天小声说:勿做坏事体,会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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