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地大”征文大赛获奖作品欣赏——《放羊的星星》

方舟

三等奖
敖艺璇（数理学院）
放羊的星星
       在我们村，养着好些羊。北方的盐碱地长不起好庄稼，时不时的老天爷还要捣乱，要么发大水，要么吝啬得连一滴雨都不下，大多数村民都想靠着养殖发家致富。离我家不远的一户人家，就是养羊致富的。他家从有羊开始就有一个放羊的姑娘，名叫星星。村里人都说，这星星真是天生的铲铲官儿（方言专业放羊的意思）。
       星星比我大4岁，在我上小学的沿途总能看见她坐在土路伢子下的小土堆上，穿着他爸的破褂子，手边放着她的羊铲铲。我向她吼一声“星星你咋又放羊呢，和我一块上学吧。”她不回应我，只是向我招招手。我身旁的伙伴总会拉我的衣袖，小声说“你别向她嚷嚷了，我妈说她是个傻子，你可不要招这个傻子。”星星是个傻子，村里人都这么说。她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事实上也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像一座孤岛，守着她的羊。但是我为什么不惧“傻子”这个名号和她说话呢？因为我见过她说话，那时还没有人告诉我她是傻子。
       第一次见她是在我二年级的时候，那年春天我从城里的小学转回乡下，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有一天她妈打发她来我家送年前借的瓜子种子。我正好中午下学回来，奶奶做好了一大锅山药丸子。星星放下东西没有走，央求奶奶给她口水喝，只见她胳膊上都是被玉米叶子划伤的红道道，鞋的后跟都快磨掉了。奶奶愣神了一下，赶紧给她舀了一瓢水，她像水牛一样咕咚咕咚的喝光了，奶奶问“星闺女，这大中午的放羊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吗？”“她不让，她叫我送、送来。”“这你妈也真是，又不是多急的事，回头我说她。”“您别，”她着急的打断了奶奶的话，“奶奶，您什么也别说。我去放羊了，羊在东边的坡地呢。”说罢，她便急匆匆地走了，目光躲闪地向下看着，慌张得不知该怎样迈步，她的腰佝偻着，整个身体向前倾，从后面看像一只受惊的鸭子。奶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对星星太好奇了，便央求奶奶给我讲讲星星的故事。
       星星是被捡来的孩子。她出生在寒冬，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荒地里，星星的养母叫陈凤琴，一大早去地里拾柴捡到了她。那时陈凤琴已经有两个儿子了。陈凤琴的男人叫李候旦，心里打起算盘，因为计划生育，家里已经超生了，再添个女儿也是不可能。这庄户人家有女儿总是亏不了的，给口饭吃的事，以后不定有用呢，姑且就自己养着吧。就这样，星星有了自己的家。星星开悟很迟，据说5岁才会说话。她到了上学的年纪，她的两个哥哥已经上了初中，家中的负担便一天天重了。李候旦夫妇觉得地里实在没啥收成，就打起了养殖山羊的主意。这两口子向外借钱养羊，两年内就有三十多只羊。她们夫妇两个不约而同地“忘记”了星星该上学的事。随着羊越来越多，星星也越来越大。有天，李候旦从地里回来看见正在做饭的星星，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吃了这么多年白饭的孩子能干点什么了。从这一天开始，十一岁星星便抱着她的羊铲铲，开始了九年的放羊生活。陈凤琴逢人便说：“星星脑子有问题，怪不得被她亲娘丢了，我好心把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没想到是个傻子呀！痴痴呆呆的，哎，她爸就让她放放羊顺便放放风，可不是我不让她念书啊，我可救了她的命哩。”听众们能说啥呢？她可是救了星星的命。于是，星星是个傻子，成了村里人公开的“秘密”。
       夏天，星星放羊时经过我家屋后。她经常来我家院子向奶奶讨水喝，然后再将她带的一个大大的已经喝光的空塑料瓶灌满。奶奶总会给她摘些地里的西红柿和黄瓜，好让她带到野滩里吃。有一回中午我正吃饭，听见奶奶嘀咕，“这星闺女好几天都不来了，是不是又挨打了。”“谁打她，为什么打呢？”我好奇地问奶奶。奶奶撇我一眼“造孽呀，不能出去和前院的孩子乱说星星挨打的事，知道吗？”“那你告诉我谁打她？”“哎，谁给她饭吃，谁打她。”奶奶的答案让我迷糊，不过没多久这事就被我抛到脑后了。
       星星喝老鼠药了。这事发生在我五年级的时候。放学回家奶奶就在院子里絮叨，不一会儿便来了四五个邻居和奶奶议论，“星闺女咋这样想不开呢，再熬个几年也就嫁人了。”我扒在门口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星星放羊失了手，羊吃了打过农药的庄稼一下死了四只，李候旦和陈凤琴夫妇发了狠，合伙把星星打了个半死，星星觉得没活路了，自己喝了半瓶老鼠药。打农药的庄稼汉也聚到我家的院子，懊悔不已，他做梦也没想到打农药闹出人命了。不久上卫生院打针的武奶奶回来了，她还没进院门就喊“苦命的娃娃天照应着呢，老鼠药是假的，星星活了，活了。”院子里的老人，中年的庄稼汉，还有婶婶婆婆们都高兴坏了“是啊，是啊，好歹是一条命。”大家应和着，不一会儿就散了。星星喝老鼠药的事随着她的”不治而愈”而不了了之。
       我上初中就住校了，三周才回家一次。学校在离家四十公里之外的小县城，相比于奶奶的小院，有更多的东西吸引着我，至于星星，又有谁还记得她呢？初中毕业后我考到了县城的一个重点高中。没有作业和补习的暑假，我在奶奶的小院里住了很久。有一天中午我在屋后和奶奶唠嗑，看到经过的羊群就问奶奶“星星还放羊吗？”奶奶说：“早就不放了，那闺女也有二十二了吧，你李大爷的大儿子在城市扎根了，二儿子也大学毕业了，前年他们一家都搬到城里去了，年前你陈大娘回来上坟来家里坐，说星星已经聘出去了（家乡方言嫁人的意思），男方家里有小二楼，可有钱了。星星的苦日子算熬出头了，那李家靠星星放羊可是挣了不少钱，现在总算给娃娃寻了个好去处。”看着奶奶欢喜的样子，我也感慨，星星姐终于不用放羊了。
       再见星星已经是六年后，我已认不出她，倒是她一眼就认出我。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局促，身体也胖了许多。不过手还是像冬天放羊时粗糙，还是当年红肿的样子。奶奶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我也没有插话。晌午，她的丈夫便来接她回去了。星星走后，我和奶奶一时无语。
       原来星星的丈夫是个小儿麻痹患者，天生矮小。早年头上做了手术，有两条狰狞的疤痕。因为他从小生病，家里人对他有求必应，再加上手术做了好几次，损伤了脑神经，导致他的脾气很不好，有时还动手打人。结婚时李候旦夫妇要了很多彩礼，星星的婆婆成见很大，总是嫌弃星星没有文化，而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就是他们没有孩子。原来他的丈夫的身体损伤太大，已经不能生育了。前一段时间，邻村的一家人超生了，星星回乡就是为了办领养孩子的手续。
       我看着星星上了她丈夫的车，看着屋后土路上飞扬起来的尘土，将他们的身影隐去。一如此前，她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一次次地消失不见，只留下深深的惋惜。
       她丈夫的车开出我们那个小村时，沿路的村民都说星星的苦日子可真是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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