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祖宗”

方舟

一根枯木之拐，紧紧握在她那枯瘦的、黑黢黢的手中，虽然她迈着趑趄的步伐，可她依然向前走着…风儿轻轻一吹，她满头如皑雪的无暇银丝，用洋洋洒洒的语言，告诉你“岁月”的真谛…她那深邃昏黄的眼眸，向远方眺望着；她心中回忆着，那横跨世纪的历史波澜：硝烟弥漫的昨天，儿孙满堂的今天，福寿美满的明天…

她叫赵巧女，今年已有九十一岁高龄了，她就是与我们一家人朝夕相处了有六年之久的，我的老寿星邻居！我的老祖宗！

记得那是零八年的春天，我们一家人迎来了乔迁之喜，我们在右卫镇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刚搬回这所空房子里的那一天，我推门而入，已然就感到了沮丧，因为这根本不是家：一无所有、尘埃腌土、满目疮痍。已经是大中午了，因为搬家，刚刚所受的舟车劳顿不说，还要忍饥挨饿的开始干活。饭？父母只字不提，看来我今天中午也得尝点恓惶了，跟着他们当一回饿鬼了。正当我和父母在院里卸家具的时候，这时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双手扶着院墙，一步步蹒跚走进来。

“哎？爸妈，你们快看，进来一个老奶奶！”我放下了手中的家具。

父母听了我的话，向大门口望去。看着老人家苍老的面容，一步步艰难的扶墙而走，我们都快步走向了老人。母亲走到老人面前，搀扶着她的胳膊问：“奶奶，您有什么事吗？”我和父亲也站在了她面前。

她拂动了一下手里的拐杖，用微弱的语音说：“孩子们，我看着你们一家三口，整整一上午忙前忙后的搬家。现在肯定累坏了，已经大中午了，走，进奶奶进家歇一会吧，奶奶准备了热乎饭，孩子们你们也别嫌弃，咱们热菜热饭吃了以后，再干活儿吧。”

什么叫“雪中送炭”，那一刻，我望着眼前的这位耋耄老人，眼角间斑驳的皱纹，有了答案！那是德高望重的人，向你伸出的援手！

父母那一刻在心里也倍受感动，父母几经推谢，但老人就是对我们“不依不饶”的盛邀，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不驳老人的面子，这就是尊老！

百金买屋，千金买邻！我在那一刻不沮丧了，我幸福！房子没有买错，因为从今以后，我有了一个老祖宗！

到现在，我们和老祖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了六年。这六年里，我愈发感觉老祖宗，就是一本厚重如山的书。我从她的身上愈发读出了“老者”二字！读出了“厚德载物”！

老祖宗其实是个心眼很实在、很含蓄不会表达的人，但她待人直爽，心地善良。六年之中，有多少次，每当午饭的时候，老祖宗用她那颤颤巍巍的双手，端来一碗碗香喷喷的菜肴，让我们一家人品尝。每到夏天，我在院里和妹妹玩耍的时候，老祖宗经忽然看着我说：“彬彬，你过来一下”。这句话，在我的心里已经成为了经典，我知道老祖宗又要送给我们好吃的了。

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老祖宗的面子我永远不能驳，我也略作准备，时而我手里提着一串葡萄，时而让妹妹拿一根冰激凌，于是这样我才“有颜”见老祖宗。她总是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给曾孙儿一辈，送好吃的。我也拿出藏在背后的精美小吃，放到她手里。可她这时又惊又喜，又带责备的语气说：“哎！孩子，你给我这些小吃做什么，你和小妹妹吃去吧。”我知道得赶快跑了，要不然“葡萄”就得完璧归赵，我拉着妹妹的手向她嘿嘿一笑，礼尚往来后，便“三十六计，跑为上计。”将心比心，这就是爱老！

我几乎每天都要去老祖宗家串串门，和她唠唠家长里短。这一天，我看着面前九十一岁高龄的她，我仿佛看到了昨天那“烽火连三月”的历史，我本来就是一个历史狂迷，尤其最爱“究”的：就是吾国华夏，这近百年的这艰难前行的轮印。

“老祖宗，您今年九十一了，我刚才算了一下，您是一九二三年出生的。对吧？”我和她说话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大声喊叫，因为我的老祖宗耳不聋。

她开始蠕动起嶙峋黝黑的嘴唇，含羞一笑说：“孩子，你问我出生年月，我一辈子是个睁眼瞎，没念过一天书，别说是‘字’了，洋码字（数字）我就顶多认识个1、2、3，活了这么大岁数，我也不知道我是哪一年出生的。孩子，老祖宗什么也不知道，是个笨祖宗吧！让你笑话了。”

和老祖宗交流，感受到的永远是她带来的慈祥、快乐。我笑着又问：“老祖宗，您出生在什么样的一个家庭？您儿时的童年幸福快乐吗？”

我也许真的不该问这句话，老祖宗这时原本喜乐的颜貌，渐渐颦蹙起来。最后老祖宗竟像个小孩子般呜呜的哭了起来。我赶快抱紧了老祖宗。像个大人一样，把这“可爱的孩子”搂在怀里。

我拍着老祖宗的肩背，安慰着说：“老祖宗，老祖宗我们不哭、不哭，都是这个坏彬彬，竟把老祖宗弄哭了。咱不哭了，来，擦擦泪花……”我拿起了纸巾。

老祖宗这时如梗在咽地说：“孩子，不怪你。是老祖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老祖宗开始向我讲述她坎坷多舛的一生。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她出生在一个贫农家庭，父母给她取名叫“巧女”。就在巧女三岁时，不幸的人生就此开始。父亲的意外死亡，导致母亲弃她而去。从此，幼年三岁时的她再没有和母亲见过一面。巧女还有一个弟弟。就靠爷爷一人，历经磨难把他们姐弟俩拉扯大。巧女五岁就开始当家，帮着爷爷劈柴、挑水、做饭……巧女用弱小的双手，拿起沉重的斧头，劈柴有时会把自己绊倒，磕得头破血流；挑水挑得经常把稚嫩的双肩，磨出血肿和水泡；做饭时，由于小手抓不稳菜刀，经常会割伤手指……

当我听到老祖宗讲述的时候，我仿佛已经看到这一幕幕凄惨的场景。

老祖宗依然悲伤的啜泣着：“那时候，受点苦、受点累到没什么。吃尽了苦头，可是我和爷爷一年到头却什么也得不到。一到寒冬腊月的数九天，我们穿着单薄破烂的衣裳，冻得咬着牙、双手裂开缝儿，依然得给人家地主老财耕地。那时候，咱穷人根本不敢想，会有今天这样的生活。年年三十的晚上，别说是饺子了，咱就是喝上一碗热汤就算是过年了……”

我被深深的震撼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呀！百万农奴，万恶的旧社会。我也淌着热泪问：“那，老祖宗您是多大年龄嫁结婚的呢？”

“记得那年我十五岁，小鬼子刚刚进来侵略咱们中国。那天我和爷爷还在地里干活。七八个小鬼子就把我和爷爷围了起来，我们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在恐惧犹豫的时候，爷爷就死在了这帮畜生的刺刀下，爷爷在最后一刻其实是替我挡了一刀，那红红的鲜血溅了我一脸，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老祖宗悲愤不已，当她讲出这段话的时候，满脸泪花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那后来呢？！”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紧张好奇地问。

老祖宗说：“后来，后来我就认识了他。”

老祖宗口中的“他”，就是曾祖父——张三。

曾爷爷张三早年入党，参加过北伐和长征，是个老红军。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张三同志任八路军驻山西省右玉县，第一游击大队副支队长。

“老祖宗！您是说？是曾爷爷率领着他的同志们及时赶到，把您从日本鬼子的枪口下救了出来？”

老祖宗羞涩的笑了。

我这时，不由得不为这段旷世奇缘称赞叫好！“老祖宗太浪漫了！太雄壮了！所以，后来您就和曾爷爷……”

说到这，老祖宗脸上挂满了笑颜，那是最美、最灿烂的鹤发童颜！

老祖宗高兴地说：“也就是那一天，他救了我。是他替我报了爷爷的仇，他后来把我安置在了马营河村。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懂得大恩难报。从一刻起，我就觉得自己早晚是他的人。”老祖宗说完这句话，又像个孩子一样，捂住了自己那红彤彤的脸。我不停的笑着……

那天下午，我和老祖宗聊了很多，我们一直聊到了天黑。做一个老者内心的倾听者，这就是敬老！

携手并肩，闯过岁月的硝烟；相亲相爱，共睹红旗高悬蓝天！

老祖宗和曾祖父张三是在抗战胜利后结的婚，虽然张三祖爷爷比她大十二岁，但二老夫妻恩爱从一而终，风风雨雨共同走过了六十多年。张三祖爷爷，是十多年前才逝世的。他们老两口膝下就有七个儿女，如今九十一岁高龄的老祖宗，已经是五代同堂，她老人家曾孙就有二十多个，玄孙也有数十个。真的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啊！逢年过节，老祖宗的子子孙孙，都会来看望这位老寿星。当然，老祖宗这六年里又多了两个曾孙子——那就是我和妹妹。

也就是那一天和老祖宗的促膝长谈，我无意中打探到了老祖宗的一个“长寿秘方”——一杯酒。它也可以说，是老祖宗长寿保健上的一颗灵丹妙药吧！

晚上六点了，我正和老祖宗聊着，这时只见她边说边挪动起了身体。我赶紧凑了上去，挽着她的胳膊问：“老祖宗，您要干什么？是想下地吗？来慢点，我扶您。”

我将她扶着站在地上，她慢慢地走到了衣柜前，上面放着一瓶白酒。老祖宗打开酒盖，往旁边的酒樽里到了一杯。我正在猜想着：该不会是……还不及我往下想，老祖宗已经举起了酒盅，她确实是独饮独酌！

我很惊讶：“老祖宗，您，您还会喝酒？”这是我六年中从未发现的。

老祖宗喜笑颜开，红光满面地点了点头。她说：“其实我也不多喝，天天早晚一杯。人们不是常说一句话：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这句话，在我看来呀，应该这么说：早晚一杯酒，胜过九十九！彬子，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我再一次被这可爱的老寿星，逗得哈哈大笑了……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我想把这最甜美的歌儿，献给我最敬爱的“我的老祖宗”！愿她以后的小日子越过越美，越过越甜！忘掉儿时那梦魇般的，苦难的生活。与时俱进，走在社会主义和谐幸福的阳光大道上！老有所依！老有所福！老有所乐！

我很爱我的老祖宗，因为她就是那最慈祥可爱的老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