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杯家风孝道征文”《父亲的故事》

码头人家

父亲的故事

□赵贵辰

我父亲是一个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入党的共产党员。说他是“老共产党员”，恰如其分。现在就说说这个“老共产党员的不老的故事”，保证大家读了感到新鲜。
我父亲的一大特点，就是不让说共产党的不对。谁要是说一句共产党的不好，他马上翻脸，给你又吵又闹。
因为知道他这个特点，我们想气他了，就故意说一句共产党的不好，接着观赏他恼怒的样子，很有意思。
父亲干农活很细致，嫌我锄不干净庄稼地里的草，有时在玉米苗根部留下一棵草，他就不干了。他说你回家吧，你这样干活丢三落四，还不如不干，你锄过的地，我还得再锄一遍。我不回家，于是，我们就开始吵吵闹闹起来。吵厉害了，他还想动手打人。这时，我就拿出了我的杀手锏。我说共产党就是不好，它培养的干部还想打人。这是说他想要打我。其实，也不是人家共产党哪里不对。我就是故意气气他嘛。
我这样一说，他就有点收敛他的行动。还要跟我讲和，说：“你不要说共产党不好行不？你说一句共产党好，你愿意锄成啥样锄成啥样吧。”我就说上一句：共产党真好！
我二哥在北京当兵，出去好多年，回来看一趟家，半夜三更被父亲赶出被窝。为什么？因为他俩躺在被窝里随意拉呱，拉呱着拉呱就开始抬杠。父亲盛气凌人，是父亲嘛可以骂人。二哥可不能骂父亲是吧？二哥就说了一句共产党不好的话，想气气父亲。这一气，就气得父亲开始动手，咣咣打了二哥几个耳刮子。二哥也不能打父亲是吧？二哥只好一走了之，躲到生产队牲口棚里睡了一夜。
原先我家在于喜家住房，自家没有房屋。母亲就劝父亲张罗着盖几间土房，父亲不想盖，因为盖房子太难，家里也没有几个钱。母亲就说你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为什么不肯吃苦给老百姓盖房？父亲说这话怎么讲？我何时不肯给老百姓盖房？我不是走家串户帮助给那些没有房的老百姓打坯、推土、和泥，盖房了吗？母亲说我是老百姓吗？父亲说你不能算老百姓，你也是党员。母亲说我是党员老百姓，你说我不是老百姓，他们是老百姓吗？母亲用手指我、我大姐姐、二姐姐。父亲说他们算老百姓。母亲说，你给这些老百姓盖房了吗？咱们住着的可是别人家的房子。母亲提高嗓音说：
“你算什么共产党？共产党就是这样的懒汉吗？懒汉建设新中国还能建设好吗？难道毛主席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就是中国懒汉党吗？”
哈哈，三言两语把父亲说住了。父亲琢磨着母亲的话，还真是占满了理儿。父亲说好好，你看我盖起盖不起一座房。但是，父亲对母亲说了：“你喊一声中国共产党万岁！”母亲滴滴大笑，心想盖房的事成了。于是，母亲从土炕上坐起来，吱扭一声推开屋里门，双腿站到了门弦上，冲着满院子大枣树，使足劲大声喊了一嗓子：“共产党万岁！”
这是在晚上，看样子是深夜十一、十二点钟。这一嗓子喊罢，呼隆隆飞起满院子麻雀，它们惊魂不安地啁啾着向高空窜去，直至消失。原来，一院子大枣树上住着疙瘩连串的麻雀，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赶快飞走逃命，飞的越远越高越好。
这样，半月之后，在村南的一块宅基地上，坐东朝西，新盖了一溜三间土东屋。这是我父亲一人建造的房屋，我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这是真正的“泥土巢”，可不是像大作家浩然所命名的他的书房“泥土巢”一样只是一个称号。怎么个泥土巢呢？
这三间东屋的后山墙，从房脚到房顶，一半是土墙头，一半是土坯。就是，先用泥土拍起一道一人高的土墙，然后，在土墙上垛坯。也就是说，一个一个土坯，是垛在一道一人高的土墙头上。这就是房屋的后山。房屋的左右及前山，当然也都是土坯了。只是房檐，压几个砖，那是防止雨淋坏屋墙的。
房屋不高，站在屋里，打着能能伸手，就可以摸到房顶椽子空里的秫秸。“四清”时，一个“四清干部”来我家吃派饭，一进屋仰着脖子就看。一边看一边说：“就是哩，怎么这样矬呀！”这话听的明白，他在来我家吃饭前，肯定有人对他说过，“赵志广家的房子那可是矬呀，很像一个破鸡窝”。那位“四清干部”的话“就是哩，怎么这样矬呀”，我们家人人知道，当做一句笑话说不清谁什么时候就重复一句：“就是哩，怎么这样矬呀！”
这三间土房，就是我童年里的家。
左边一间，东西盘一条大土炕，炕沿东南间，盘一个火炉，一人高。这条炕睡我的父母，插队来睡一个人，不是大姐就是二姐，这一个人不固定，是不断交换着的。右边一间，靠西窗，南北盘一条土炕，睡我的二姐（或者大姐）、三姐、我和我的妹妹。是两条铺，睡四个人，两个人一头，通脚睡。也即是等于两个人钻一个被窝。记的常常是我跟三姐赵秀环通脚睡，睡着前，各自用手给对方抓脚心，每人抓一百下。抓脚心特痒痒，其实要的就是这一个痒痒劲儿。有时候，是三姐给我们讲鬼笑话。听着听着，就蒙起被子睡着了。其乐无穷。
这三间土坯屋发生过很过故事，我想有时间专门写写，这里就不潺湲了。
要想气父亲，就说共产党不好，这已经成为我们家的一个固定节目。说共产党不好，并不是说共产党真的不好，这个道理谁都知道，那就是为了气气父亲。跟做一个游戏一样，这个方法很灵。你说别的，什么也不顶事，就这件事顶事。你一说，父亲马上雷鸣电闪，就像他的爷爷姥姥爸爸妈妈，他的什么什么亲人被别人骂了、被别人欺负了一样，他是坚决不干的。他会不惜用他的生命保护他的被骂了、被欺负了的亲人，哪怕是牺牲了，勇往直前。
不但我们家都知道这个方法很灵，邻里之间，也都知道我父亲的这个特点。
一年正月初一早晨，父亲端着盆子往院里泼水。正好邻居赵声超的母亲来我家串门，就马上制止父亲不要泼水。按传统风俗，正月初一是不能往院子里泼水的，泼了水坏风水，不吉利。当然这是旧观念，古代留下来的陋习。我父亲当然不听，不但没有停止泼水，还故意回头往水瓮里淘来好几盆子水泼到院里。赵声超的母亲没招了，有一盆子水还差点泼到她的头上，现在仅是泼湿了她一个袄角。赵声超的母亲就想气气我父亲，大喊一声：“共产党来了！”
真灵，我父亲立马把泼了半盆子水的那个动作，凝固在空中。盆子里剩下的半盆子水，晃悠在他双手停止的没有泼洒出去的盆子里。
共产党真的来了吗？共产党来了，咱可不能泼人家共产党一身凉水。
我父亲四下用眼睛抡啦抡啦，哪里有共产党的身影呀？嗨，不泼了，不泼了，共产党没来，但父亲知道眼前这个厉害的娘们要干什么了。干什么呢？骂共产党呗。咱可不能叫她骂半句咱们可爱的共产党。父亲的思维逻辑方向是对的，但接下来人家并不见得就骂共产党。还不是他怕了，他怕别人要叫他生气时就骂共产党。这个“计谋”他也知道。于是，父亲哈哈一笑，重新把赵声超的母亲拉进屋里，互相拜拜年，说一些过年该说的吉祥话。父亲想，父亲肯定这样想：反正水已泼了，老祖宗的陈规陋习被我打破了，这是一种胜利。胜利了还要跟别人计较什么呢？
不叫别人说党的坏话，维护党的声誉，还体现在他自己的一些小事上。过去农村做饭缺柴，一些人就去集体的梨树、枣树上“撅干巴”。就是把树上的死枝，撅下来，当柴烧。这个他从来不干，也不叫家里人干。因为不管死枝活枝，那都是集体的。个人没有权力私拿集体的东西。其实他这个举动很有道理，不少人说是“撅死干巴”，其实是把活枝也撅下来拿到家里晒晒烧了。这不是损人利己吗？
父亲不“撅干巴”，但他有他自己的弄柴火方法：那就是拾大粪。说出来不怕别人笑话，我家常年做饭的柴火，就是烧大粪。有人说大粪还能烧吗？能，而且特别火旺，顶事。蒸饼子、煮条子（高梁面面条），过年时煮肉、蒸豆包，都可以烧大粪。什么是大粪呢？就是人的粪便。农村田野有很多坯摞，是村民为盖房子打的坯。坯摞里有很多人的粪便，是干活时农民们排泄的。每天大清早，我父亲背个粪筐掂个铁锨去串游着拾大粪。把大粪拾到家里，晒成大粪干，就可以当燃料做饭用了。我不说，别人十辈子也不知道，大粪干能烧，那火势，比现在的电磁炉还旺。不信你试试去。这就是我父亲，既有原则又有智慧，既爱党又爱生活，原则与智慧，爱党与爱生活，巧妙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你不佩服都不行。
集体的东西不拿，看见了别人拿集体的东西，又会是怎么样呢？我村有一个农民，名字叫赵立景，跟我父亲感情很好，二人平时几乎形影不离。但后来，直到两人前几年去世，谁也没有搭理过谁，这是怎么回事呢？赵立景孩子多，缺吃少穿，一天中午去外村做小买卖回来，路过一片红薯地。红薯拱破地皮，露出一块块诱人的秋色。心想现在晌午地里无人，何不弄几块红薯回家煮煮叫孩子们尝鲜、解馋呢？于是，他爬进红薯地，用手指头抠出三四块大红薯……
这时，路上走过来一个人，是去位泊集上卖榆皮面回来的父亲。活该赵立景运气不济，这个时候遇到谁也不要紧，他偏偏遇到老共产党员赵志广。赵志广说了：“这是你家的红薯地吗？”赵立景说是。赵志广说：“是你个屁！这是三队的‘养鱼池的地’，这个红薯秧最初就有我栽种的，你是第四队的人，什么时候这块地成了你家的？”
赵立景自知理亏，支支吾吾，说：“你也别吵，你也被嚷，见面分一半，咋俩也都不是外人。”说着，从他刨出的九块红薯里，扔给我父亲五块。
哈哈，我父亲是有了名的爱党“倔驴”，事事以党的品格要求自己，他从来不偷东西，也从来见不得别人偷东西。既然见着了，你还想逃脱？没门！于是，父亲把赵立景弄到大队，据母亲回忆说，还给赵立景要了一些罚款。偷米不成舍把米，自此之后，赵立景就给我父亲成了仇人。我母亲说，本来他俩关系特别好，你爹要是像个别党员干部一样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怎么能够这样得罪人？那是把人家得罪挺了，谁还搭理他？
有人可能不理解我父亲何至于这样，这与他的身世有关。父亲刚一出生，母亲病故，他的父亲又娶一女人。父亲的爷爷也是单身汉子嘛，怕孩子受气，就自己喂养孙子。后来一个贼到爷爷屋里偷东西，爷爷大喊我认识你。那个贼怕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活活把父亲的爷爷掐死了。自此后父亲到处流浪，直至遇到共产党。受共产党组织委派，父亲在村里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共产党的党支部。那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四十年代初期，从此党把父亲培养成了一个优秀的领带群众打土豪分田地、一心建立新中国的好党员好干部。没有念过书的父亲，居然会读书看报写信了。风风雨雨一辈子，他的第一个中国梦实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他的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四个、第五个中国梦，也陆续接踵而来，正在一个一个实现。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坚决维护党的声誉、利益，任凭个别用心叵测的人妄自一再说我们的共产党不好呢？党当然也会有缺点，任何一个党派都不会没有一点缺点，况且共产党之外党派的缺点更明显更多，有的党发展成为一个祸害人民的党。在这种时候，父亲的旗帜鲜明，大义凛然，立场坚定，所向披靡，——就是居高临下、威风凛凛，所有中国共产党员鲜明形象的代表。
我爱我的父亲！
我爱中国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