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茉莉开

方舟

　　早晨，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发现那盆茉莉又开了。青枝绿叶盈白的花儿，宛然一幅淡彩水粉。
　　走近观赏，洁白的瓷盆里，柔嫩的青枝曼妙地散开或者随意地交错，不论是修长的，还是简短的，每一根青枝都是以自己最喜欢的姿势静默着、舒展着，任谁也破坏不了这番自由和安然。
　　枝枝桠桠间，椭圆形的叶子显得绵柔而轻薄，脉络纹理，清晰可见。一张张、一片片如碧玉相叠、翠环相拢，给我的阳台增添了不少生机。
　　最是那一朵朵玲珑的茉莉花了。含苞待放的，宛如一颗颗饱满的珍珠点缀在一片绿意盎然间;半开半合的，仿佛又带着几分迷离和羞色在晨风里袅袅婷婷;盛开着的，重重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一枚枚蓝田白玉镌刻而成，显得温润而有质感，一点鹅黄的小花蕊隐约其间，更有几分婉约之美。
　　不论是哪一种盛开形态的茉莉花，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喜好，都是从容、恬静地绽放在每个枝头的顶端，好像生怕自己的美被遮蔽了似的。也许是吧，她们实在是太为娇小和精致了。而且茉莉花都不是独自而绽，而是三个一群，五个一簇，仿佛我们小时候水乡的女孩扎堆结伴一般。
　　我忍不住弯腰轻轻采撷了几朵，闻之，一阵阵茉莉花香拂面而来。它没有栀子浓烈，也不似白兰花香那般给人以温馨和暖色。茉莉花香，它是清幽幽、清凉凉，丝丝缕缕的，入心入肺，宛若一股股清流缓缓流入，让人心静神清，在这夏际正是恰当好处呢。心里不免如茉莉花香般泛漾起一阵阵恬淡的喜悦。
　　茉莉花虽不如牡丹、芍药、荷花那般惹人注目，但也是花容各异，花香别样。你若不细观，断然是赏味不了这其中的意蕴、情趣的。
　　赏花如此，识人、观事，何尝又不是呢。而我们总是将日子过得繁琐、草率、粗枝大叶。匆匆间、恍恍间，身边、目下、指间，不知又有多少美事、雅事与我们的感官和心灵失之交臂?
　　想来，她已经不是今年第一次开花了，而是我一直没有在意她。近来几月，诸事众多，我一直忙于应对。不知不觉间，节气已过小暑。
　　犹记得芒种前夕，她就开花了。那是我今年第一次留心她，还是在看到一师长朋友微信上发的茉莉花照后，才想起去留意自家阳台上的那盆茉莉。果然她也开花了。后来的日子里，继续着生活的忙碌，我也不如往年般沉静了，对花事的关注和雅兴也不知何时早已淡化、抹去了。
　　而今，暑假来临，很多事都已处理完毕，上心、忙碌了半年的孩子小升初择校一事，孩子最终也做出了他自己满意的选择，我的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阳台上小坐、读书、吃茶、闻香，与这盆茉莉两相凝望，安安静静的，感觉时光悠长，仿佛我要把错过的生活中的种种美好和诗意都弥补、追加过来似的。我是天性适宜于这样的生活节奏，醉心于这样的存在方式的。惬意、闲适而淡然，一个写作者内心的最佳之境。
　　晚上，月夜下欣赏茉莉，似乎更有一番韵味。
　　万籁俱寂，大地静歇，月光里的茉莉花，更像一幅黑白色的传统水墨画。伫立在小小的花树边，你能见有数根花枝在晚风里偶尔会微微摇曳，显得婀娜多姿又不失灵动。那些叶子，此时已难以见它的碧绿，有点黯然，像被淡墨染过似的，我知道那就是夜色的底子。月光轻轻地洒向一朵朵茉莉花上，茉莉花在月晕的映照下，倒是更为朦胧和富有灵性了。空气中，月光、花香、晚风，如同水乳交融，虽是清幽淡淡，但应着这明月，诗情却倍加浓郁了。
　　此际，摘几朵茉莉，让她们静静地盛开在一只盛满半杯水的汝瓷茶杯里。纯洁的花色与那案上流水般的鸡翅木纹路，两相映衬。我把她们与梅青色的龙泉青瓷小香炉和那套淡青色汝瓷茶具放在一处，正恰给古朴的书桌增添了几分新意和典雅。而她一阵阵清浅的芳香正不知不觉间飘逸、萦绕在书房，无声无息的，陪伴我写作，指尖轻击的时候，我想字里行间也流动着茉莉的花香和灵气吧。我感觉整个人似乎都坐拥在一片淡淡的茉莉花香里了。
　　茉莉、栀子、白兰花这些花儿，于我们水乡长大的人而言总是格外钟情的，不仅是因为她们素净、清雅，更因她们身上有着一番邻家女孩的纯朴和亲切。小时候，村庄里种满着这些花儿，屋前院后，都有茉莉、栀子、白兰花花香轻轻四处流溢、飘荡着。她们是我们江南的花吧，抑或是我们江南的代名。久居城区，看到这些花儿，看到茉莉，总让我怀想起远去的童年，那已经消逝的田野和大地上的村落。而实质生养我的村庄已于去年岁末彻底地被拆毁、夷为平地了。我的水乡和大多数人一样，只凝固在记忆中了，已成为内心汲汲渴求而难再复的一个梦了。

　　不觉又倍感怅然，我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只有眼前的那几朵茉莉，还能让我们彼此凝视;只有手中的那一朵茉莉，还能让我拈花莞尔。不禁又轻轻哼起了那首民歌，那优美的旋律伴着茉莉花香再一次醉入了心田，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