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全新城市形象LOGO设计师曹雪：设计师需要有匠人精神，但不能有匠气

码头发布

12月5日下午，曹雪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条公号链接，“广州推出全新城市形象LOGO设计，由‘广州’二字组合而成”，并配上一段话：“不知谁带的头，昨晚起已被众友们转发，感谢大家的鼓励与指正！今日，我自己也转发一次，权当‘它’是生日蜡烛，为自己独自在异乡庆生。”

一个小时后，在这条朋友圈下他收到了两百多个点赞，三百多条留言，几小时后，点赞的六七百条，留言七八百条。曹雪翻看着留言，“像上电梯一样，不知道多少遍都没有翻完。”而在两个微信公众平台上，关于该标志设计的阅读量一天就达到了近十八万人次。

他完全没想到，仅仅是设计了一个城市标志，竟会产生这样的影响。许多平常较少联系的人纷纷发来“贺电”，朋友圈被各种类似的消息“刷屏”。

更出乎曹雪意料的是，第二天他作为颁奖嘉宾去关山月美术馆参加由深圳市平面设计协会（SGDA）创办“GDC17平面设计在中国”展览开幕式和颁奖典礼，当主持人念到曹雪的名字时，台下竟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声。活动结束后，还被一群年轻粉丝围堵，争着要一睹广州首个城市形象LOGO设计者的真容。

广州全新城市形象LOGO设计者，广州美术学院国家广告产业园负责人、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院长曹雪

曹雪似乎一夜爆红了。

随之而来的是各路媒体的蜂拥。其实，早在11月24日，广州美术学院已在官网首页发布了一条题为“我校教师设计首个广州城市形象LOGO”的新闻，首句便是，“近日，从广州市委宣传部获悉，借‘2017广州《财富》全球论坛’之机，广州市首次推出由我校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院长曹雪设计的城市形象LOGO。”

12月6日，《财富》全球论坛在广州开幕，一时间，“全世界最有钱的一批人”都聚集在广州，广州成为全球瞩目的焦点，此时推出城标可谓再合适不过。有心人会发现，遍布广州大街小巷的论坛主题海报上都印着这个LOGO。

在广州城市形象LOGO左边的一抹曲线有四种颜色。绿色代表春天，玫红色代表夏天，橙黄色代表秋天，蓝色则代表冬天。之后还将推出一本书来明确广州城市形象LOGO使用规范。

根据官方表述，“LOGO设计经反复酝酿论证，从7个方案中选出。此LOGO由‘广州’二字组合成广州新地标广州塔的图形，具有极强的辨识度和现代美感。同时，‘广州’二字又犹如南来北往的船帆及飞鸟，呈现出一派千年商都海纳百川、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整个图形凸显出国际化、智慧型城市的风貌特征。”

《财富》全球论坛结束近十天后，12月17日，广州国家广告产业园“1212创意中国”论坛在广州国际媒体港举办，论坛开幕现场“广州全新城市形象LOGO”正式向全球发布。

曹雪在“1212创意中国”论坛现场讲述LOGO诞生的过程

在活动现场，曹雪讲述了该LOGO诞生的过程。2016年初广州市政府就有了推出广州对外宣传统一标识的想法，后经公开招标，一外资企业中标，但对他们最后提交的方案市政府及评审专家们都不甚满意。“也许是在某次发言中我的想法打动了领导们”，今年8月，曹雪接到广州市委宣传部的委托，改由他来完成该设计。10月初就要定稿，留给他的时间非常紧迫。

曹雪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把他所能收集到全世界的城市标志，全都又过眼一遍。他发现，无论国内还是国际上的城市标志，都以横形走向和圆形走向的居多。“如果我这次设计一个纵向的，就是独树一帜。而在纵向的元素中，没有比小蛮腰更合适的。”

广州塔与LOGO对比

“小蛮腰”是人们对广州塔或者广州新电视塔的昵称，建成于2009年，塔身主体高454米，天线桅杆高146米，总高度600米。它是中国第一高塔，也是世界第二高塔。自2010年对外开放后，这里很快就成为外地人来广州的必游地点之一。

而曹雪选择“小蛮腰”作为标志的主视觉元素，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认为，相比人们同样容易想到的五羊、木棉花、粤剧，这个符号更能代表“当下的”以及“未来的”广州。“不管由谁来设计，首先想到的问题肯定是‘什么元素能够代表广州’。而我又多想了一步，‘代表什么时代的广州’。”

曹雪设计手稿

在构思时，曹雪也尝试过运用五羊、木棉花这些常规元素，要求自己“一定要在形式上和风格上跟以前不一样”，但他始终觉得“使用这些元素的颠覆性不够”。

让他下定决心采用“小蛮腰”的是无意间看到的一句话，“广州要打造一个可持续性发展的未来智慧型城市”。这与他作为一个“新广州人”对广州的印象相符，从18年前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他就感受到广州是一个极具包容性、开放性的城市，它面向的是国际，是未来。

“作为一个城市标志，老百姓固然有很多情感、情结和传统元素有关。但是，一个城市标志诞生的目的，最主要的是用来对外宣传与推广，因此，不能全凭主观上的自娱自乐、自说自话，必须考虑兄弟省市乃至国际友人的客观角度”。

曹雪设计手稿

为此，在他最终的设计中，还特意突出了图案下方字母“GUANGZHOU”中O的颜色，使其与图案主色有个呼应，不仅是为了视觉上的平衡，以及活化看上去较为呆板的字母，更重要的是，这里的O代表着Open和Original，即开放与原创。

“广州这座城市有着极强的包容性与开创性，各种文化在此交织，并且从全国来看，广州人民的服务意识非常强，我作为一名外来人感触颇深。而这一切，为在这里打拼事业的人们提供了优良环境。换言之，开放与包容可以看作是广州这座城市为创意产业所提供的优质基因。”曹雪对“广州”二字的诠释是“广纳天下智慧之州”。

曹雪设计手稿

广州市委宣传部在新LOGO已由媒体传播十天后才正式宣布向全球发布，可以说是一次聪明的试探。显然，这个新LOGO在大众中的反响还是不错的。有一个数据或许可以佐证。在某个公号组织的为该LOGO打分的投票中，低至1分高至10分，分为10个等级，共有近千人打分，其中7分以上的投票占了70%多，并被总结为“在业界罕见地获得一致好评!”

设计的标志被那么多人认可，曹雪自然是高兴的，他将这个标志的诞生戏称为“老来得子”，但并没有过多激动。他自言，这次受到广泛的关注主要是因为“大家关心广州这座城市发生的事情”，“这个荣誉提前二十年可能是另外一种心情，我记得第一次在美国获设计大奖的时候我才二十几岁，确实开心得跳起来，现在很不一样。”

这个标志虽获得了绝大部分人的认可，但也有一部分人不尽满意，争议点主要在于为什么使用“小蛮腰”，而不是其它元素。这些非议在曹雪看来是正常的，“不可能让百分百的人都满意。”而让他觉得“值得玩味”与庆幸的是，“从时尚的角度很少有人说它不是，即对这个标志的审美没有提出太多异议，我也担心我的眼光随着我的年龄而变差。”

同时发行的两套纪念邮票

同时发行的纪念封、纪念戳

不仅是作品，从曹雪的“颜值”看，他也一点儿不像近60岁的人。

他的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不喝酒，不抽烟，没有啤酒肚，没有发福，加上得体的穿着，使他与所谓的“油腻中年男人”丝毫挂不上钩。

“心态好”，是曹雪给大家的感受。曾与7亿人民币失之交臂，仍能在56岁保持满头浓密且从未染过的黑发也许是曹雪好心态的一个侧证，这得让多少“脱发90后”汗颜。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曹雪水彩人物作品

1985年曹雪毕业于无锡轻工大学设计学院，并留校任教。非设计专业的也许不了解无锡轻工的实力和名声，其实它是中国最早成立设计艺术学科的高校之一，是中国现代设计教育的主要发源地，被称为中国设计界的“黄埔军校”，许多高校设计学院或设计系的老师都毕业于这所学院，后来该院与江南学院、无锡教育学院合并组建为江南大学。

曹雪在这里总共任教十四年，30岁出头就当了设计学院的副院长，主管教学工作。“有一年，我们到南方考察一些用人单位对毕业生的评价。有一站来到省广（广东省广告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现在最大的一家上市广告公司，当时一个领导问我能不能给员工做一次讲座，我信口答应了，也没做什么准备，面对几百人一讲讲了三个多小时。讲完以后出事了，他们说无论如何要把曹雪这一家人给挖到广州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又有理论，又有实践。”

曹雪水彩人物作品

1999年，曹雪举家搬到了广州，曹雪开始了在省广的职业生涯。没过几年，省广改制为股份制企业，曹雪是第一任被选出来的管理层之一，公司决策者之一。

后来，广州美术学院向曹雪伸出了橄榄枝，因占的股份比较多，省广要求他一定要退股……在他到了广美三年以后，2010年省广在深交所成功上市，有人给他算了一笔账，最高市值的时候这些股份值7个多亿，等于7个多亿从他眼前飞走了。

“别人似乎比我更关心我这个股份的事，他们说曹老师你头脑里边怎么转过这个弯的，即将到手的钱飞掉了？我就一句话轻松的笑答，因为我姓曹，曹字旁边加一个米是糟糕的糟，我曹雪命中注定有钱不一定幸福。这是我的一个人生态度，或者说我的价值观不在这里。我并不是说跟钱过不去，要过穷日子，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这个人很奇怪，我特别看重我的精神世界，哪个地方或者是哪种事情让我快乐，让我感觉有所谓的成就感、愉悦感，我就在哪里干。”

曹雪黑白小品

2006年起，曹雪又回归到“老本行”，到广州美术学院做了“教书匠”。

对此这一次选择，曹雪说道，“我们这代人天生有一种使命感。一个是在广美之前的教学经验，一个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实战经验，我想把它归纳整理出来，回馈到中国设计教育里边去。这个不是唱高调，这是真的。虽然我现在几乎没有时间给学生上课了，但是我喜欢跟学生在一起聊天，喜欢跟他们分享。我觉得就像对待昨天的我一样，有一种善心，也是作为师长、像父母一样的善心，尽量不让孩子走弯路，虽然也需要他们自己去摸爬滚打。另一方面，我觉得，相对来说学校的环境还是更适合我，我骨子里有一种不拘的性格，我想把它转换到教学与科研上。”

曹雪黑白小品

除了骨子里的“不拘”“理想主义”，影响曹雪价值观的还有陈丹青。曹雪回忆，“在人生之路的几个重大节点上，有几个重要的人物对我影响深远，其中一位便是陈丹青。”

曹雪与陈丹青相识于20世纪70年代末，那时曹雪还是青葱少年，世界观正处于形成期。经父亲好友相荐，曹雪师从于黄素宁学画，黄素宁后来与陈丹青相爱结婚。一天，“黄老师谦虚却又认真地对我说：‘以后你就跟着丹青哥学吧。’”

在曹雪以曹雪无芹为笔名，出版于2015年的著作《创意的活法:一个创意人的手记》中，收录了他在《羊城晚报》创意周刊版上开辟的《曹雪无芹》专栏中的99篇文章，其中一篇题为《远近陈丹青》的短文，讲述了他与陈丹青的“空间上的远”与“思想上的近”。

曹雪黑白小品

文中写道：“在地处玄武门的那座小黄楼上，陈丹青以一种从不就事论事的教育方式教我。他更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亲手帮我改画，治标不治本，而是直言习画的更有效途径与方法——从画中得法（临摹），而且只可以比原作好（天哪！）。”

“坦率地说，从南京到北京，我与陈丹青老师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然而，哪怕是他脱口而出的寥寥几句，至今还在作用于我。”“诸如‘构图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讲究构图，使人觉不出构图’，抑或是‘没有画派的高下之分，只有画的高下之分。’等等这类话，足足影响了我20余年的教学生涯。”

与当下的“爆火”相联系，曹雪直言，“不希望一个人一夜爆红之后大家才来找他，想起他，这样很功利。”就如他跟陈丹青之间的关系，时而近，时而有意地远，这源自于彼此的尊重，这是我写《远近陈丹青》的原因。我非常看重他，但是我不会去傍他。

曹雪 倒画人体

曹雪是个思想者，但他的主要思想来源并不来自书籍。他坦言，他看得书不敢言多，尤其不太爱看小说。反而看得较多的是哲学类、社科类的书。相比故事片他更爱看纪录片，尤其是稀奇古怪的、从各个维度、各个角度去谈世界、谈人的纪录片，陌生的、没有涉猎过的思维区域更吸引他。他竟然也很少看设计类的专业书，只偶尔会翻几本，更喜欢用自己的眼光去解读别人的作品。

古典音乐是曹雪最大的爱好。“我非常喜欢听古典音乐，我是一个超级乐迷，古典音乐乐迷，我不敢叫发烧友。从我上大学开始一直到今天都听黑胶唱片，甚至于家里面买房子的话一定要看有没有可以适合做视听室的结构。我生活中没有其它任何爱好，不抽烟、不喝酒，连茶都不喝，可以说把所有积蓄都投到这个里边去了，这是一种享受。”

但是，曹雪说，听音乐、看电影不一定是做设计时的灵感源泉。“我不敢这样说，但是我经常跟学生讲一句话，灵感或者说想法、念头从何而来。一个设计师，一定要尽可能做到在你的头脑中储存更多的A点。不要寄希望于把A点储存在你的电脑和硬盘里，或者是从电脑上买的盗版图库光盘里，很多人认为那个是A点，储存得越多越有设计的资本，其实错了，都是徒劳。”

曹雪 倒画人体

曹雪认为，对生活的认真观察，平时日常生活中人们的所见、所闻、所想东西的总和才是A点。当A点储存多了后看到B点的时候才有可能产品化学反应，化学反应一旦产生就是所谓的灵感，而头脑里边若没有A点就很容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中国今天的设计和设计教育其实都需要什么？都需要管理人才，都需要思想者，设计的思想者不一定是设计的从业者，更不是什么超级能手。尤其是我们改革开放几十年了，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更需要这样的人。”

在无锡轻工任教的时候，学生们中间曾广泛流传着曹雪的一个外号“曹一刀”。这是他到了广州才知道的，这一称呼源于曹雪在毕业答辩时往往能击中学生们的要害，提一些让他们“为难”的问题。

曹雪设计作品

不管平时多“平易近人”，在专业的原则和底线上，曹雪是不会妥协的。“我最容易生气的一个导火索在于我不允许学生比我的想法老，不允许一个十几二十岁的人想法比五十几岁的人想法还要旧，搞出司空见惯满大街都是的东西。”“尤其是平面设计师我不能接受它是一个低思考度的工作，要不真的变成所谓‘拼图师’，植字师傅。”

曹雪用一个精妙的比喻道出艺术家和设计师工作的区别，“艺术家是本色演员，设计师是角色演员。”他经常跟学生讲，艺术家可以表现自我的本色，不管画什么都是他。但是设计师、广告人不一样，“比如说我今天演广州要把广州演像，明天演深圳要把深圳演像，后天演美丽乡村要把美丽乡村演像，这就是角色的需要，设计师是一个角色演员。”

曹雪设计作品

曹雪经常挂在嘴边说的还有一句话，“对于设计师来讲，他的思维宽度有多大、视野有多大，他的事业就有多大。”

所以，“眼高手低”在这里不是一件坏事。曹雪认为，作为一个设计师，应有的姿态最好是“提高眼界，降低身段”，“不管承不承认，设计本身是一个服务型的行业，再高端的设计为高端品牌还是服务，服务不同的人群而已，从这方面讲身段要低，不能养成艺术家一样的脾气。但是眼界要高，避免身段过低之后眼界跟着拉低，现实生活中有大量这种情况产生。一味地媚俗，一味地听客户的话，慢慢的就会越来越俗。”

曹雪设计作品

“设计师需要有匠人精神，但不能有匠气。匠人精神是指孜孜不倦，精益求精的精神，但是不能变成匠人，设计师如果成为一个匠人，他做出来的东西就会匠气十足，匠气十足对作品来说是一个讽刺。”

对于设计的意义，曹雪也有独到的诠释。“设就是问，计就是答”，“‘设’是一个发现问题的过程，‘答’就是解决问题，但是这里面我们还不能忽略另外一个环节就是分析问题，而且分析问题的水平决定了解决问题的水平。”

曹雪还从另外一个更通俗的角度来诠释什么叫设计，“设计是做什么的呢？它就是做那些讨好不吃力的事情。分母应该是功劳，分子才是苦劳。设计这个词在英语里叫Design，词中含有计策的意思在里面，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了一分成绩就是没有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