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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初恋之一 十六岁.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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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3 16:24: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意大利风情区的别墅群里,有一座米色的小洋楼,我记得二楼的客厅有两扇落地玻璃门,门外是一个很大的阳台,四十五年前,我在这个客厅里住了很长一段日子,在那宽大的阳台上,留下我青春萌动的记忆------
  那年十六岁,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摇一下,能掉下露珠儿的日子。
  前院的二姥姥扯着撒气漏风的嘴常说:这俩混小子,双子赛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德子跟我是一个院里长大的发小,从小粘一块,一块比尿尿,一块比和泥儿,天一亮就糗一起,天黑不惦着回家,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
  下巴颏上冒出稀稀拉拉的胡茬子的季节,我和德子就搬到学校去住了,学校荒芜了,像没种庄稼的田,校园里长满了杂草,教室里堆满了缺胳膊断腿的桌椅,残破的门窗,胡乱画写的黑板,黑洞洞的楼梯间是关着校长老师的‘牛棚’,学生分为两派,一开始都跟墙头过不去,你方贴罢我方揭,忙着写大字报骂人,骂着骂着就不解恨了,打耳光抡皮带,后发展到戴安全帽舞红缨枪了------
  那天,那是让我记着一辈子的那天,那天,我正忙着刻钢板印战报,走廊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歌声,打断了我的一心一意,扭头朝门外看,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的细瘦姑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张娃娃脸映在我的眼前,跷跷的鼻子一张一驰,隐约的几个小雀斑星星点点地分布在鼻尖儿两侧,一双大眼睛笑起来眯逢着,和她的眼神刚碰到一起,我马上转身回头忙手里的活儿,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是朝着我走来,不知为什么心里扑腾起来,她低下头看着我刻写的腊纸,我闻到了一股万紫千红牌雪花膏的味道,感到了她温暖的鼻息,轻轻吹动我额前的发丝,和女生这么近的接触,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脸涨红了,心跳得更厉害了,跑百米也没跳成这样。她笑了:你刻得真好。还是银铃般的声音,我把头埋得更低,没回答她,她收了笑声问:德子在吗?我说:一会儿回来吧。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她走了,德子回来了,我说:刚才一个女孩子找你。德子的眼睛明亮起来:谁?我不认识。长什么样?羊角辫。德子一听马上把眉毛挑起来:是铃子——我抬起头来说:铃子——?德子说:对——铃子,她姓胡。我问:你怎么认识的?德子笑而不答------
  自从铃子的出现,德子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知道他一定和铃子在一起-----
  一天,我给战报印刊头,在帽子上套印红五星,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我猜出她是谁,仍低着头一下一下推着手中的油滚子,屋里飘散着一股子油墨的味道,她嗅着鼻子说了声:好香,墨香书香!她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看着,我一推一掀,一张张套印的红五星,恰到好处印在那帽子上,她歪着头盯看着我的脸,我感到脸上一阵阵的火辣,她说:真好!我能跟你学吗?我说:多脏——!她甩了一下额前的齐眉穗儿回答:我不嫌。
  于是我第一次与陌生的女孩子说起了话来,磕磕巴巴地说起来:你你叫什么?她回答:铃子。哦哦——直到后来说到了刻印,我才止住了磕巴,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哪来的那么多的话:钢板两面分布纹、斜纹,布纹刻美术字宋体字,横平竖直,斜纹刻草书------
  自从铃子和我学刻钢板,印战报,德子的脸色总是阴着,爱搭不理的,我知道这是因为铃子,我有意地远离铃子,白天跟组织里的战友贴大字报,晚上才回到学校刻印战报。
  屋里的灯亮着,我推开门,看到铃子斜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小书在看,听到我的推门声,抬起头:你躲着我?我慌乱地回答:没,忙——!铃子脸红了:那一天到晚看不到你,做贼去了?我我刷大字报去了。铃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骗人,我问过他了。我说:谁?德子!我低头说:他怎么说?铃子坚定地说:他有嘛不高兴的,我愿意跟谁好,就跟谁好!我心里很矛盾,想让铃子去找德子,又不愿意她离开,一时没了主意,铃子一看来气:你不愿理我,那我走!我忙说:不、不是,怕德子不-----铃子说:我不怕,你怕啥?来咱们印小报吧。
  铃子来了,德子就不来了,后来,他退队参加对立面了,我的心里堵块石头赛的,总是觉得对不住德子,二姥姥也看出来了,拄着拐棍顿着地说:老虎——你的影子那?没啦!
一天晚上,学校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值班,对立面的人全副武装冲上来,我被他们打倒在地,武装带、椅子腿,白腊杆挥舞着,我享受着什么叫被打劈了的滋味,血从头上流下来,我抱着头倒在地上,透过鲜红的血色我看到一双熟悉的脚和脚上那双熟悉的白网鞋,我的心一颤:完了,我们的兄弟情谊彻底完结了!
  我们失败了,只得撤出校园,搬到一个意大利老租界的洋房里,宽大的木制楼梯,因年久失修,每迈一步,都发出吱吱的哼响,就像我去医院时那样的呻咽,宽大的客厅里没有一件家具,柚木地板露着清晰的花纹,还散着主人擦拭后留下的淡淡的腊味儿,这里就是我们星火燎原的根据地,也是我养伤的地方。
  我迷迷糊糊的躺在地板上似睡非睡,脑子里回绕着散不去的那晚发生的事,眼前晃动着那白色的网球鞋,动一下昏沉沉的头疼得我直咧嘴,不由得想起: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我听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后,门被猛然地推开了,铃子扑过来,趴在地板上抱着我的头哇地哭出声来: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见到铃子,我似乎觉得伤口不太疼了,我张开嘴免强地笑了一下,立刻觉得脑瓜疼得一跳: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铃子追问:是谁打的?我说:没看清。铃子不信:还骗我,福子都告诉我了,是德子带人去的,德子是个混蛋,我找他去,问他为什么!我说:他和我们不是一派的了。铃子擦了把眼泪:我跟他没完!
  阳台下的院子里栽着几棵紫丁香,微风吹过,一阵阵花香入鼻,马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还有匆匆而过的自行车------傍晚的斜阳,把这年久失修的别墅笼罩在余辉里,我靠着阳台的大理石外廊,铃子坐在宽宽的外廊台上,抱着双膝侧耳听着远处顶楼上的钟声,一下一下慢慢地敲响,我指着映在墙上影子:看——你的羊角辫。铃子沉默一会说:你像保尔——我逗她:啥耳?学着《列宁在十月》里的台词:耳朵——普通的耳——!铃子看了我一眼:还笑那,不疼啦!铃子用手指着天边的晚霞说:真好看!
 我看着天边夕阳里的晚霞,想起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压低了嗓子朗诵着里面的诗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我看见铃子把头扭过来,眯着眼看着我,我躲开她的注视继续念道: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我不在往下念了,铃子问:干嘛不念了?我看着她的脸重复着:夕阳里的新娘,在我的心头荡漾。铃子一下子从大理石宽台上跳下来,在我的背上捶了一拳,振得我的头上的伤一阵疼痛,铃子住了手:谁让你嘴欠的,自找苦吃!说完慢慢地依靠在我的肩上,我心里一动,用津味随嘴念出来:蔫了巴机的我走了,正如我蔫了巴机的来,我甩了甩衣服袖子,不带走一丝云彩。本想逗铃子笑,铃子没笑,她看着我的眼睛问:你会悄悄地离开我吗?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铃子把头依偎在我的胸前------往后的日子里,铃子陪着我在那宽大的二楼阳台上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打不死的吴琼花——爷又回来了,一天傍晚,我指挥着战友们迅速占领了教学楼,对方没有准备一击而溃,有人报告:老虎——那小子捉住了,你去看看!我走进人群看见德子被众人踩在脚下,嘴角子流着血,他看到我过来了,不但不认输,还指着我大骂:上次不是老子手软,早就要了你小命,来呀,老子不怕死,来呀!我看着眼前曾经是发小的兄弟,一时好像不认识了,我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德子变了,反正我们现在都变成陌生人了,他是个叛徒是敌人,我的战友们见状大骂:孙子——到这时还嘴硬,看老子把你小子的牙都拔下来!德子对我大声吼:有种你就把老子灭了!我被他的狂枉激怒了,握着一根铁棒朝着德子扑去,抡起手中的铁棒朝着德子的头上砸,这叫血债血还!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听见铃子的叫喊声:老虎——你干吗!我高举的胳膊被铃子抓住了,我看到铃了脸上挂着汗珠子,她气喘嘘嘘地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呀——!我甩开铃子的手,还是想教训被打趴在地上的德子,铃子死死地抱住我的腰,我感到铃子那富有弹性的胸脯紧紧在贴在我的后背,她对地上的德子喊:你还不快跑——干嘛那!我心头一震:铃子——到底是向着谁,我咬着牙一跺脚,手里的铁棒掉到地上,掰开铃子抱在我腰上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传来铃子的叫喊声:老虎——等等我——我没停脚,径直地走了------
  我本该留城的,可是我还是报名走了,那天,人山人海的车站上,我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人群,下意示里寻找一个人,一个让我心痛又心酸的人,火车开动了,一片哭声里,我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我看见了那纤细身影的羊角辫和她挥动的手臂,一切都淹没在痛哭的海洋之中,我的眼睛模糊了------轻轻的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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