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的文学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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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法治周末  作者：武杰  
从1998年第一届鲁迅文学奖颁奖至今，已有191人获得过该奖项。然而，从第三届开始，这个沉甸甸的中国文学大奖就屡屡爆出“黑幕”，备受质疑。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或许文学也概莫能外  
5月16日，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参评作品进入公示阶段，其中共有1362篇(部)作品符合评奖条例规定的参评条件。参评作家不乏王蒙、王安忆、宗璞这样的文坛老将，也有诸如蒋一谈、鲁敏、冬君这样的青年作家。  
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本可以是文学圈的一场嘉年华，然而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著名作家方方的一篇微博却打破了这种“美丽”。她指责本省一位诗人得以全票通过，被推荐至中国作协参评鲁迅文学奖并非实力而是源于“推荐前就到处活动”。  
这位诗人后来被证实为柳忠秧。方方对柳忠秧的质疑，并非鲁迅文学奖第一次引发争议。  
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因为多位评委获奖而遭遇信任危机；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则因获得诗歌奖的湖北省武汉市纪委书记车延高的作品太口语化而被戏称为“羊羔体”。  
面对种种质疑，中国作协始终未有正面回应。  
有评论认为，在每一次的口水战之后，该如何捍卫鲁迅文学奖的尊严，始终难以提上日程，恐怕是经办此事的单位，对评委行为的默许与纵容，对公共舆论质疑声的刻意回避。  
而这次方方对柳忠秧的质疑，不仅是一场个案的讨论，更是一封对鲁迅文学奖评选以及监督机制的“举报信”。  
又一场“口水仗”  
5月25日，方方在微博上称，“听同事说，我省一诗人在鲁迅文学奖由省作协向中国作协参评推荐时，以全票通过。我很生气。此人诗写得差，推荐前就到处活动。这样的人理应抵制。作协方面态度明朗。但他却把所有评委搞定。评委多是高校教授。教授们重人情而轻文学。无奈。我相信此人现正在北京评委中四处活动。我们拭目以待”。  
虽然没有在微博中直接点名这位诗人的名字，但是随后方方在其微博上贴出的诗“国民党共产党，开天辟地。讲习所黄埔军，众志成城。陈独秀孙逸仙，国共合作。蒋中正毛泽东，兄弟并肩”，很容易让网友查到这位诗人的真正身份——柳忠秧，这几句摘录的诗正是出自他的作品《岭南歌》。  
对于这几句诗，方方给出这样的评价：当我看到诗人的重要诗作里有这样的诗句，我真的觉得省作协不能推荐这类作品去中国作协参评鲁奖。  
根据公开的资料可查，“柳忠秧，1969年生，原籍湖北黄冈，客居岭南；著名诗人，中国当代文化史诗创作的代表性人物”；身兼“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岳阳楼文学顾问”“中国乡土诗人协会副主席”“湖北省文联文学艺术院特聘副院长，广东省文化学会副会长”等社会职务；代表作除了《岭南歌》，还有《楚歌》、《国骚》、《天下江山黄鹤楼》等。  
这次他的参选作品为湖北作协推荐的《自由天下骑黄鹤》和长江文艺出版社推荐的《楚歌——柳忠秧古体诗选》。  
这并非柳忠秧第一次参选鲁迅文学奖。柳忠秧曾以其《岭南歌》在广东省内参选鲁迅文学奖，最终未能入围。  
谈到《岭南歌》落选时，柳忠秧称，原因很多，其中评奖办组织不力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有就是部分评委素质不行，“二流或三流的评委评一流的作品，其结果可想而知”。  
此次，面对方方在微博上的指责，柳忠秧认为方方首先要读懂他的诗，才有资格与其对话。为此，柳忠秧通过某门户网站发表一篇长声明，他称方方指责其拉关系的言论，涉及法律问题，“你这样造谣，请拿出证据来！如果没有证据，那就是你诬陷我”。他表示，“微博和网站全部截图了，这足以告倒她，这几天就会起诉到法院”。  
在这份声明中，柳忠秧还称要与方方单挑，“作文、写诗、说理都行！限时交卷。你比我强，我向你学习；你比我差，我向你致敬！”  
对此，方方则直言，正是因为柳忠秧活动的电话也打给了她。接到电话后，方方曾向湖北省作协的党组书记反映此事。书记告诉她说，柳忠秧也在邀请党组的人吃饭，书记回绝了。之后方方又打电话提醒了具体项目负责人。  
而最终，柳忠秧还是全票通过了。  
事实上，为了评选公平、杜绝舞弊，湖北省推选鲁迅文学奖参评作品的过程与鲁迅文学奖的评选过程极为相似，会在每个类别，比如诗歌组，设立一个评委池，评选的时候随机从评委池里抽取评委名单，省作协把评选作品全部交给临时评委会，让其独立运作，不干涉结果。  
方方说，尽管她是湖北省作协主席，但并不太干涉评选鲁迅文学奖参评名单这些事情，也是直到最近才听说了柳忠秧全票通过的事情。  
河北省作协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所在的部门不负责参赛作品的评选，但是文学作品的评价是仁者见仁，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柳忠秧的作品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在此次事件爆发之前，柳忠秧的《岭南歌》曾多次受到“褒奖”。  
就在中国作协公示鲁迅文学奖推荐名单时，广东一家媒体发表了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港台研究所所长古远清以《浓墨重彩燃发豪情》为题的评论文章。古远清在文中称，柳忠秧的诗歌从中国古典文学和民间文学中吸取了众多长处，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这与那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诗不可同日而语。  
两年前，广东教育学院中文系教授熊国华也曾称赞《岭南歌》是“中国文学史难得、世界文学史罕见的史诗”。  
但作家方方显然有自己不同的评价，因而引发了这场“好戏”上演。  
对于湖北省作协是否因此启动自查，如何应对柳忠秧可能提起的法律诉讼等问题，方方表示“该说的都在微博上说了”，而后挂掉了记者的电话。  
但方方微博上的一段话，还是可以看出这次事情并非偶然。  
“为自己作品获奖上下活动是极伤尊严也极丢人的事。即使得奖，这份丢人也总在那里。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呢？是因为政府介入太深。无数个人利益，皆以获不获奖为标准。使获奖后的个人实惠太大。大到很多人宁要实惠而不要其他。所以评奖在某种程度很伤害文学。让很多读者无从判断文学作品之优劣。”  

鲁奖这些年“黑幕”重重  

湖北省作协官网——湖北作家网显示，前五届鲁迅文学奖，经湖北省作协推荐并最终获奖的共有8人，分别为池莉、刘醒龙、邓一光、陈应松、胡世全、田禾、方方、车延高。  

同样是鲁迅文学奖，同样是诗歌类，同样是在湖北，这样的巧合很容易让人想起车延高的“羊羔体”。如果说两位湖北诗人引起的争议是一种偶然，而对于鲁迅文学奖的争议，却如同必然一样，几乎每次评奖时都会发生。  

鲁迅文学奖是中国作协主办的全国最高文学奖项之一，与茅盾文学奖、老舍文学奖、曹禺戏剧文学奖并称中国四大文学奖，它的前身是上世纪70年代末颇有影响的“全国中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评选范围在长篇小说领域，鲁迅文学奖就将长篇以外的奖项类别包括中短篇小说、散文、理论、翻译等总合成一个奖项进行评选。  

从1998年第一届鲁迅文学奖颁奖至今，共有191人获得过该奖项，国内重要作家史铁生、迟子建、毕飞宇、阎连科、苏童、刘庆邦等都曾获得过这个奖项。  

鲁迅文学奖是中国作协为纪念鲁迅而设立的文学奖，但发展到今天，这个奖项似乎与被作协称为“中国新文化(300336,股吧)运动的伟大旗手”的鲁迅已渐行渐远。  

2004年的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如果身为评委的诗人批评家陈超获得全国优秀文学理论、文学评论奖是一次偶然，那么第四届的评委雷达、李敬泽、何建明和洪治纲等人，同时成为该届鲁迅文学奖的获奖者，则被外界称为鲁迅文学奖的“最大黑幕”。  

面对质疑，雷达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当时是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评委会副主任委员，而他获得的是全国优秀文学理论评论奖，在最终名单出来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获奖，不可能像有人所言，自己给自己颁奖。  

第四届的质疑声还未消停，第五届又因车延高的“羊羔体”引发质疑声不断。随后，该届文学理论评论类得主、北方工业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谭旭东的作品《童年再现与儿童文学重构》也被指抄袭，“33万字之中竟有70%即23万字是抄来的”。  

对此，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终评委员会主任王巨才表示，“大约两三天的评审时间，阅读量很大，工作很紧张，根本不可能细读那么多作品。不是每位评委都看过所有的参评作品”。  

对于文学评论家、媒体等多方的质疑，中国作协常以“会进行调查”，“我们查过了，没有问题”以及“拿出证据来”，进行回应。  

曾经公开爆料“鲁迅文学奖是可以用钱买来的。不少鲁奖得主是用钱买的，还有一些，是谋来的。跑奖，是作协体制内作家的人生大事”的诗人沈浩波，对于作协的回应并不满意，“在发布会上，作协纪检处的王克先生声称，已经查过了，鲁迅文学奖没问题。自己的问题自己查，居然可以这么煞有介事，兄弟佩服”。  

一位圈内人士也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圈子里对于评选结果有这样一句流行语：“只知道谁得奖，却不知哪部作品得奖。”他认为，在参选的每个类别中，最后获奖的作品往往只有一两部是实至名归的，大部分的得奖作品无论从艺术水准还是文学价值，都值得商榷。  

正如曾担任过鲁迅文学奖评委的诗人赵丽华说过的一番话：“没必要在意一个假鲁迅之名的奖项。”  

有多少不能说的秘密？  

2014年年初，中国作协的工作人员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透露，作协已对鲁迅文学奖评奖条例进行了修订，修订后的条例应该会使鲁迅文学奖的评选更加规范。  

2月底，鲁迅文学奖评奖条例发布修订版。与上届相比，评选由无记名投票变为实名投票，产生获奖作品的实名投票情况与评奖结果一并公布，增加了评选的透明度，评委要对选票负责。同时，评奖年限也由“每三年评选一次”改为“每四年评选一次”。  

评论家解玺璋指出，以前文学奖评选总是有人怀疑暗箱操作，大家会有一些想法，实名投票是一个公开化的举动，让大家了解整个过程，这是一个进步。  

然而实名投票的效果还未来得及展示，方方和柳忠秧的是否有暗箱操作之争，提前将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推上了风口浪尖。  

据中国作协相关人士表示，在公示期内，中国作协对收到的投诉和举报会进行认真核实，并如实向评委会报告。而此次作家方方的质疑，能否使这届鲁迅文学奖更加公开透明，多位作协的作家以未听说此事，没时间接受采访以及不方便发表看法为由拒绝采访。  

而部分相关人士的三缄其口，也让人们更加好奇，这其中是否真的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评论家刘洪波曾经见过一份回顾性的资料，其中标注了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的作者身份，里面多有传媒官员、杂志主编、作协主席。  

这些人获奖或源于鲁迅文学奖的推荐方式，“中国作协各团体会员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宣传部艺术局推荐本地区本系统作家的作品，各报刊社、出版社推荐本社发表和出版的作品，有互联网出版许可证的网站推荐本网站发表的作品”。  

名家名品自然会榜上有名，一家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现在的奖项这么多，名作家并不是特别在意是否获奖，有些不太知名或者作品质量一般的作者，希望靠“鲁奖”提高知名度，自然会更加在乎，也许会存在违规操作。  

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的奖金从原来的1万元升至了5万元，但并不是获奖者的所有奖励。除了这笔奖金之外，各地的奖励措施也颇为可观。据圈内人士透露，当年四川诗人傅天琳获得了一套价值百万元的房子；江苏作家苏童获得了8万元奖励；广东打工作家王十月最叫人羡慕，广东省、深圳市、东莞市三地并奖，奖励总数高达60万元。  

在我国体制内的评判体系里，“获得过国家级重要奖项”对于一个人的升迁、评职称、各项福利等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体制内”作家，是人们形容作协会员作家的常用说法，作为湖北省作协的主席，方方既是体制内的作家，同时也曾凭借《琴断口》摘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甚至早在1987年，方方就以中篇小说《风景》获得过鲁迅文学奖的前身——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既是受益者，为什么非要揭开这个锅盖，方方认为这关乎“职业尊严”，“近几年我主持湖北高校专家编撰《湖北文学通史》，感受很深。当代卷的编写，确定作家入选的主要参照，就只能以各种文学奖项和文学选刊为主。时间太久、书太多，让后来的研究者从浩如烟海的作品中重新筛选，几无可能。如果文学奖不评好，当代文学在后人眼里根本就是走形的。很多好作家好作品被屏敝。”  

既然中国作家协会是协会组织，在屡次遭遇信任危机后，为什么不能通过去行政化，接受外界监督的方式作出改变，甚至像有些作家呼吁的那样“解散作协”？  

清华大学NGO研究所所长王名介绍说，中国作协不同于一般社会组织，作协是人民团体，政治性组织，因此作协的改制其实由中央说了算。  

正如中国作家网的介绍，中国作家协会是党和政府联系广大作家、文学工作者的桥梁和纽带。其主要任务、机构编制和领导职数由中央机构编制管理部门直接确定，它们虽然是非政府性的组织，但在很大程度上行使着部分政府职能。  

好在，文学作品并不是唯获奖论，读者自会通过购买做出判断和评价，何为真正的作家，是由时间来裁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