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世说心语：秋天的手工业

方舟

　　法国作家让·科克托说过一句话：“手工业消亡于对速度的崇拜，手工业代表耐心和手的灵巧。”每个人心灵深处都珍藏着一个简单的木屋、一块自己烤制的小甜饼，并且你想自己动手制作、加入自己创意的东西，列出来的单子将没完没了。然而有人正为“手工业”书写讣文，人们觉得，唤醒人用手创造已经很难，更难得的是还要搭上一辈子。
　　速度与激情正在吞噬我们，因为很多欲望、诱惑、偏见、陷阱，我们已经很难看到一个手艺人阅历深久的目光。他们平淡、穷困，走在街上，没有人能认出他们。可是，一旦他们也讲起了排场，计较忠心被负、劳而无偿，我们的社会恐怕将彻底失去某种精神的基因。美好的事物、感情和品德，将得不到传承。
　　贪污徇私、不正当竞争、吸毒自杀，皆源于很多超正常的渴望。人们匆忙抛出这些渴望，以幻象为生命的解药，进而忘记唯有一砖一瓦一担细沙才能帮助你创造奇迹、找到理想。
　　工业文明的进步，使很多东西可以批量生产。但是，在制作瓷器的过程中，最直接表达作者的手法和构想的，是使用手工转盘。在一场脑外科手术中，用止血钳夹住动脉、听心肌监测器的节奏，错综的病案需要主刀医生具有使命感，做一场独一无二的手术。一根手工制作的纺锤，可以把棉絮最轻盈的一面表现出来。一罐香膏，由一位老师傅从蜂蜡和植物中萃取，它的芳香你无从想象。一个自己设计建造的世界，你住进去兴许就能写出一部《哈利·波特》。
　　一个静默的老师傅，他修理钟表修理了一辈子；一个钢琴调音师，他仔细听着微风吹拂下的琴键；一个埋头写作的老作家，他到晚年还试图理解人活着的原则和动机。以最缓慢的方式工作的人，他们都是从事手工业的手艺人。把自己当一个手艺人来看，比起力气，更需要元气。元气无法阐述和解释，它来源于思想。手工业因此而具有哲学的属性。它会敲打你的太阳穴，使你找到一种感觉。像你在饥饿时吃一碗有实在温度和味道的面，像你在迷路时寻找别人途经于此留下的痕迹。
　　秋天的手工业属于文学。秋天舒适，每个人都想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经历。因此巴金写下小说《秋》、郁达夫写下散文《故都的秋》，是故事是情感是命运，秋天能根植出一种性情。这个埋藏着人类向往的季节，醇厚、耐寻味。而它激发出来的情感是有魂的。它让你在几代之后，阅读着自己的文字，然后知道自己是何种人。
　　秋天的清晨，有一种清寂，时而会看到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像丢了魂一样。他们在那儿站着，头发梳得整齐，抬头触及旁人在秋天里的目光，忽然寻找到了一种应对飘忽的安定感。把自己当成这个季节的座上宾，那个毛躁和娇弱的你消失了。当秋风微微地吹到你身上，你也该动笔了。
　　文学不会因为时势不同而失去光辉，但文学会因为季节不同，得到不同的创作支撑。在秋天，你的心情不是奋进、不是消沉，是平静。你的每一缕思考、每一次落笔都有一种手艺人的气质，继而化作一种精神。在秋天，你的阅读会更精细更充盈，你笔下的文字更多情又更健美。
　　当你有感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手艺人，你已经尽力。这力气未必会流芳，但起码你实施了一份爱意。不是平地惊雷、不是鹤立鸡群，是更深切更深苦。在平平常常的秋天，拥有一份平平常常的心境去思考去想象去感触，像从事手工业一样从事你所爱的职业，你心中的愿景会格外强盛，那种光辉和精神才得以发扬。
　　倘若，你对文学的爱已深深地融化在血液里，那就出神地笑一笑吧。在一个秋风正好的时节，你必须是个理想主义者，必须具有纯正的品格，必须以一个手艺人的情趣来支撑你的一生，你才有可能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