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段时光

方舟

小的时侯，父亲长年在外，很少回家。我们总是期望父亲在家能多呆些时日。父亲回家的几天，我和弟弟黏着父亲，跟前跟后形影不离。总有着说不完的话，仿佛要把蓄了一年的思念，源源不断地倾注给父亲。这份期盼和思念，在递转的流年里，身不由已地互换了留守和外出的角色。而今，留守在家的父亲，把所有的情感凝聚在心灵深处，默然期望在外的儿女们常回家看看。

回家的感觉真好。一下车就看到憨笑的父亲，真不知在如火的秋阳下等了我多久？到了家，两年没见的狗，摇尾轻叫，窜在脚下的猫儿，抬起头腻着我咪咪地叫。父亲忙着泡茶，准备吃的，拉被铺床，不管我怎么劝，父亲嘴里答应着，手就是停不下来。

坐在楼上的布躺衣里听秋蝉的低呤，看眼前一排绿叶红果的石榴树、褐色的梨、碧绿的冬青，待收的包谷、翠绿的菜园、艳丽娇美的月季花，地边的草丛枝蔓隐了来路，路的尽头全是顺山而上的树。烈烈的秋阳跳跃在密集的树叶上、枝条间，被层差不齐的绿过滤得极为柔和，风吹在身上是温和的，也是芬芳的。躺在床上，被褥里的阳光热烈地迎我入睡。

慈悲的父亲用自己尽有的力量和厨艺帮助于人，即是累得直不起腰来，也不辜负求助于他的人。以前打电话，埋怨父亲不接电话，或是挂电话太快，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里，才知道父亲是个忙人，并且是众人皆知的忙人。清晨还在梦里，父亲下田去了，回来顾不上吃早饭，就去别人家帮忙，很晚才回来，天不明又走，黑了才回，这样连续几天。

闲在家里的我，取起人邻先生的散文集《桑麻之野》来看，一看就是几个时辰，脖子酸，眼晴花了，便劝自己看完一篇休息，一篇篇下来，还是无法挣脱。这样优美、朴实而富有智慧的文风，只能在这样的氛围和环境中触摸到他细腻、真挚、温暖的情怀。一页页看下来，只到抬头眩晕，才会千般不舍地离去。踏出家门，伸手摘了个红艳艳的石榴，边吃边走进菜园，挑几个西红柿、黄瓜换着吃。晚饭前，去帮忙的父亲打来电话，让我自己做着吃，还没动手准备，就有人来叫我，到他家去吃，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很多时候不愿走亲访友，怕忙碌的他们腾出时间款待久不回乡的我，尽管如此，旧情依然索绕于心。中秋节的前一天，到别村去看姨，气色极好的姨将我拉在她身边，未语先泪。擦着泪的她，忙着要给我做吃的，在我阻挡中，姨停下手里的活，与我闲聊起来，身在合作的母亲倒成了姨的主要话题。也是，姐妹几个，如今只有她俩，是亲人总归血脉相连。时间不早了，告别姨，姨送我走出家门，不让姨送，姨嘴上说不送了，不送了，又送了我一程又一程。

真不让送了，姨又说，不送了，却跟在我后面又送了一程，转过身送姨回家，姨站着不动，说看着我走，走了一段，回头，姨还在那，那一刻，真想回去，再走一段，回头，越来越小的姨还在那站着，只到相互都看不见。才给母亲打电话，母亲问姨，我如实相告，片刻不语的母亲，幽幽地说了句，咋多不陪你姨坐会呢？几天后，姨和姨夫来帮我们办包谷，姨处处体怜我，而姨夫又处处体怜姨。

无论是出去干活，还是在棚子上纳凉，总会遇到乡人的亲切问候，一个个脱口而出的问语，简练中有着藏不住的质朴，就如他们所说：“几年不见，见了面名字就顺口地叫了起来”，那份随意，那份互不相忘的记忆，在相视一笑中丝丝渗入心里，让我倍感温暖。一起玩大的友人，更不用说，见到桑平，不善言词的两个人，就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在我送她，她送我的来回中，深感情怀依旧，年华不再。

原本不多的田地都在地处向阳的崖下，没别事，便和父亲下田劳动。坡上那一块块巴掌大的梯田，是父亲几年来用一双手开垦出的。小的地种了新品种苦苦菜、苦根菜、高粱，并裁有核桃树、柿子树、杏树、桃树、银杏树、苹果树、花椒树，稍大一点的种了辣椒、茄子、西红柿、洋葱，卷心菜等，更大的地就种粮食，喜爱喝两盅的父亲，每年都不忘留一块地种青稞，煮一缸青稞酒，到时品尝。为防滑坡，路边全是洋槐树，有的已长大成材，有的正在茁壮成长，与周边的几家果树连起来。

过了正月，春在枝头已十分的崖下，成了父亲和地邻们的乐园。杏花的媚，桃花的娇，苹果花的嫩、梨花的素，油菜花的黄，层次叠错的花树，装扮着无人知晓的山谷，也缤纷着我的梦。我在的那段时间，金色和紫色的野花从沟里一丛丛开起，如一张巨大的花网，均均地爬向整个山坡，与压枝的红富士、金黄的柿子、艳红的八月椒、一地的红辣椒、掉在地边硕大黄透的南瓜、碧绿的豆角、绿黄相夹的包谷等融为一体，映照在纯净如洗的蓝天下，成熟丰盈的秋，有着富饶自在的美。

和父亲在一起，无论是劳作还是闲谈，都是那样的惬意。下地干活，父亲总是抢着干，干活中的父亲很少说话，多半是我说，而说的大多内容是从书上看来的佛教故事和相关的历史人物，父亲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穿插一句。

渴了伸手摘熟透的苹果或喝自带的饮料，有时到沟里喝几口清凉甘甜的山泉，在野花丛中坐看泉眼旁边的瀑布及周围的美景，真正的让心旷神怡。每每回家，都是满载而归。晚饭也是花样反新，厨艺极好的父亲，用新鲜的茄子、西红柿、黄瓜、豆角、南瓜等蔬菜做出各种色味具全的饭菜，吃的我每顿超载。喜欢吃红红（我的弟媳妇）做的韭饼，用我父亲的话说，红红干什么像什么，想吃韭菜饺子时，红红就到菜园地里割来韭菜，不多时香破口的韭饼和饺子就做好了……

和父亲一起喝茶，大都在晚饭后，坐在棚子上的布躺衣里，即说当天完成的活，也商量明天或近段时间要做的活，还说些别的。家在我们房后的姑夫，常常来窜门，他和父亲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话题自然地多，他们俩喝酒用大杯子，一人一杯，边说边喝，如父亲手里有活，姑夫也帮着，一件很棘手的手工活，经两人一番琢磨，做出来不但美观而且坚固无比。

农村的夜是安静的。月亮升起来，溶溶的月光，让周边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低呤浅唱的秋虫，彼此起浮，绵绵不绝，如一曲曲优美的催眠曲，助劳累的人酣然入睡，并远离颠倒梦想。

（原创作者：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