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方舟

王欣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脑子特别清醒，就好像在梦里被凉水冲过似的。

一溜月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中照进来，淡淡的，正好照在熟睡的爱人脸上，他睡得很沉，鼻子微微地张合着，发出轻轻的鼾声。王欣轻轻转过身，一手撑在脑袋上，细细地看着他，突然有一股流泪的冲动。

在遇到他之前，王欣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她曾经有一个爱人，对她非常好。这种好，是一种近乎卑微的好。他在她面前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她不高兴，生怕她不舒服。家里的事情，几乎不用她动手，只偶尔他实在没空了，她才需要动一动，而她每做一次，他就又心疼又愧疚。他将她所能给予她的，都给了她，就好像他上辈子欠了她似的。他总觉得她不爱她，总认为她会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那么宠她，她父母就曾很明白地告诉他：不是看他对她那么好，以他的家庭条件，他真的配不上她。

她想，最后他会离开她，都是她的错。她不善于说，也不善于表达，她其实是爱他的，不然在那么多对她好的人当中，她不会选择和他结婚。可是，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她爱他！她想，自己真的很自私，就这样享受着他给予她的全心全意的爱。

她那时以为，他们会那样幸福地过到永远。可是她不知道，再虔诚的人，也总有一天会累的。所以，当她看到他搂着一个年青的女孩，那个女孩在他怀里笑靥如花，而他也一脸陶醉时，她只剩冰冷得不知所措。他看到她了，可是他只看了她一眼，就从他身边离开，就像他算准了她什么都做不了一样。

她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她其实一直是那么的自尊到骨子里，可是那一次，她却希望自己可以卑微地跪在他脚边，乞求他回心转意，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只回家里等他。她等呀等，等得浑身僵硬时，终于等来了他。见到他，她满心的话都被厚重的嗓子堵住，张开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想她真是活该！她看到了他脸上慢慢露出的痛苦，那痛苦很浅，再看时，只成了冷笑，让人疑心他一开始就是这个神情。

“我累了，公主。”他声音那么浅，就仿佛穿过了遥远的时空才传到她的耳边。

她一动不动，心痛得不能跳动，可是她的脸还是那么平静，那种平静深深地刺痛了他，他选择了结束。

离婚后，她如行尸走肉般地过了很久很久。有时是悔恨，有时是无助，有时是自尊，这些情绪无时无刻不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让她每天都不得不抱着自己。直至有一天，她终于受不了地走向了他们以前常去的公园里的湖里，那冰凉的水，让她直想投身其中。

然后，她就遇到了现在的他。他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总是阳光灿烂，费尽了心思地让她开心，他对她的宠和爱，是拉着她一起感受自然，感受生活，最重要的是，让她一定要对他的爱有回应。

昨天，她听到一个消息，那个他半年前走了。然后她终于明白，她背负了多少他沉甸甸的爱。可是这样的爱，她真的承受不起！直到那时，她才明白，他爱她，但他更爱他这种圣徒似的爱的方式！他以为只要他全心付出，就是对她最好的爱；他以为只要不拖累她，就是对她最好的爱。可是，她其实不想只是接受而已。

“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她已经为他死过一回了，现在的她是另外一个人的，而且，她只能这样活下去，才能回报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