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现实主义与曹寇的小说

方舟

无聊现实主义与曹寇的小说 作者:陈晓明 曹寇的小说有一种奇怪的意味，那是由语言与一种态度散发出来的味道，那是由一种随意散漫却又有内敛磁性的叙述制造出来的格调。这种意味


无聊现实主义与曹寇的小说

作者:陈晓明

曹寇的小说有一种奇怪的意味，那是由语言与一种态度散发出来的味道，那是由一种随意散漫却又有内敛磁性的叙述制造出来的格调。这种意味源自叙述人。曹寇与他人不同之处在于，他的小说把叙述人推到文本中心，那个“我”不再是虚拟的视点，也不是可有可无的摆设，而是一个组织叙述，推进故事情节，给予其他人和事物以存在方式的人物。那个叙述人带着无聊感和荒诞感看待这个世界，遭遇各种人物和事件。就是这个叙述人带着他主观性，把这个小说世界搞得怪模怪样。

《你的辫子就像清朝政府》，这个怪里怪气的题目与小说内容没有什么关系，小说的主要故事就是“我”（赵西）与小百货搞对象。这里面的人物都被漫画了，在赵西的视点看去都歪歪斜斜，生活没有严肃性，也没有正经可言，但又不太离谱，那就是稍微的变形。那个“我”是个真正的主角，并不在于在小说的情节中占据多少份量，而在于他的存在方式决定了其他人物的状态，带动了其他人物的存在方式。赵西的视点决定生活的“非常态化”，也就是无聊化和荒诞化。曹寇的小说始终描写那种无法常态化的生活，生活在哪里出了点错。那个赵西31岁还没有谈对象，小百货第一次和他见面就问他“是不是有病”，这二个人混在一起，那种谈恋爱的方式显得颇为怪戾，这二个人你来我往，十分勤快。经常半夜还在一起。却从未在对方家留宿。赵西想说“搞一下吧”，但说不出口，什么也没有做成，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恋爱最后也就黄了，还是以一场拙劣的准岳母娘与别人打架来收场。其中穿插着刘长德死于车祸，赵西抱骨灰什么好处也没有捞着，王桂兰的儿子张书记霸占刘长德的遗产。这些鸡零狗碎的生活琐事，显示出现实生活的彻底的无聊与荒诞；也显示出乡村生活在拙劣俗气的外表下掩盖的生机勃勃的欲望。把生活打碎，对生活既怀着厌恶，又带着怂恿，看着生活是如何变质，如何变得彻底无聊，向着荒诞不可逆地发展。就这样看着生活出丑，露出卑琐的本质，赵西充当的那个叙述人，才算是心满意足。赵西这个叙述人富有感染力，他带动着他周围的生活进入那种状态，他又保持着诡秘的自我意识，保持着生活的批判性和嘲弄。他在击碎自我时，也彻底击碎了生活。

《鸡狗之间》讲述一个乡下文人受乡政府之托，写一篇纪念“反霸斗争”的文章，寻访乡下当年关于“地主恶霸”的记忆，结果物是人非，历史已经不知去向，叙述人看到的是现实——散乱无章的乡村，依然是蝇营狗苟的世俗生活和最低限度的生存事相。曹寇没有直接表达关于历史的看法，那个历史只是过去的一个隐喻，现代中国阶级斗争史的接近枯竭的记忆。曹寇的书写是惊人的，这个角度也是相当诡异，他不写历史如何，只写历史在现在的结果如何。现在怎么也无法完成对过去历史的拼贴，历史流逝得如此之快，它只存在于那些“当事人”那里，当事人死的死了，痴呆的痴呆，那么强有力的历史——反霸斗争，只剩下一个名义，一个记忆空壳，一个“反霸委员会”的名称。历史已经枯竭，象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曹寇还是在运用象征，例如，他写到沈佳音在养老院遭遇强奸，这令人恶心的情节，是他亵渎历史的伎俩。而且也是沈佳音历史遭遇的象征性书写，她是一个被强奸的人，也行是当年被恶霸蔡一清强奸，但更有可能是被历史本身强奸。历史是强奸的历史，历史强奸了历史本身。这些象征化的隐喻式的书写在曹寇那里并不显得生硬，也没有抽象之感，而是充满了世俗的生活事相，他描写眼前，它不写记忆，记忆都是简略而潦草的，毫无价值，他不会认真对待。他只是三心二意描写现实，没有质量、没有品质、也没有重量的现实，现实是碎片，片断，曹寇的叙述所到之处，现实就象尘土一样飞扬起来，到处乱飞，但那是尘土，也是我们的生活，是我们存在于其中的现实。历史让人记住的只是欲望（关于占有处女的传说），而现实也只是在欲望这一点上与历史才勉强联系。历史惊人的颓败与现实无可救药地在杂乱粗陋中显示出勃勃生机，这是曹寇的描写给人留下的震惊。

曹寇的小说也许会让很多人感觉不舒服，完全有可能被认为是一种粗陋杂乱的东西受到蔑视。但是，他的小说中有一种可取的东西，一种在后历史时代对乡村生活的重新表现，也许可以归结为一种“新无聊现实主义”。它所展现的现实，那是一种没有历史感的现实，一种粗陋化的生活事相，一种物质碎片却涌动出生命欲望，一种不再能完整化的现实——多么的无聊、粗俗、怪诞却又富有意味。在这一意义上，曹寇的小说确实包含着一种先锋性或后现代性，但这一切都不再以形式主义策略表现出来，也不需要借助高深莫测的形而上观念，而是在对粗陋的生活片断，在对破碎的现实情景的直接描写中表现出来，不得不触动我们尚未完全麻木的文学神经。

2005-1-17于北京万柳庄

注：这篇文章只针对我《你的辫子就像清朝政府》和《鸡狗之间》两篇小说发言。

曹寇，1977年生，自由写作者。出版有小说集《操》、《越来越》、《屋顶长的一棵树》、《躺下去会舒服点》。另出版有长篇小说《十七年表》（原名《萨达姆时期的生活》），随笔集《生活片》。现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