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女儿百般娇赖缠绵嬉戏在妻子的怀抱,便想起了我的母亲,甚至还有些许莫名的惆怅与遗憾。“子绕母膝”的场景已经成为我一生的奢望了! 不论是儿时记忆中的母亲,还是抚育我成长中的母亲,乃至年逾古稀现已归真的母亲,浓缩定格在我脑中的印象只有一个字——“硬”。 我不到七岁那年,父亲因车祸离我们远去了。出事的那个寒冷的冬夜我至今刻骨铭心。那时的乡下还没有通电,家家都用的是煤油灯。所以劳累了一天的庄户人天一刮黑就入睡了,我们家当然也不离外。等阵阵哭声把我惊醒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了,睡眼惺忪中我看见哥哥姐姐们哭做一团,稀哩糊涂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寒冷和恐惧一阵阵侵袭着我,不知不觉中我也加入了哭的行列。等我隐隐约约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天已麻麻亮了。这时我看到母亲双手撑在炕头的最边沿,身子颤颤发抖,深埋着头一言不发,我们兄妹的哭声好像突然把母亲从睡梦中惊醒,当她抬起头看我们的时候,失神呆滞的目光顿时变的刚毅、冷峻、坚强,脸上没有丝毫的泪痕,母亲突然站起身厉身对炕上还在哭的哥哥姐姐们说:“不要嚎了,你大大被真主贵上走了,是你大的命大,要顺服主,一切是安拉的定夺,往后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听了母亲的话,我不能理解,当时我幼小心灵的感受是母亲的心太硬了! 听到我家出事了,第二天大姑从甘肃平凉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一进门便慈爱的抚摸着我的头,揽我入怀泪眼婆娑不肯放手,我想母亲要是经常像大姑这样慈祥可亲该是多好啊!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村庄通电了,这可真是乐坏了穷山僻壤的老百姓啊,个个笑逐颜开。看见明晃晃的刺眼的灯泡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乐的屁颠儿屁颠儿的,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啊。可谁知道就是这电给我带来了一场大“祸”…… 通电以后,我们村随之就有了唯一的一台大大的彩色电视机,放在村庄最东边乡政府大院里的大会议室里,惹的全村人把这个会议室围了个水泄不通,山里的乡亲们都想争先一睹大彩色电视机的模样。我和班里的几个所谓“铁哥们”也新奇的踮着脚尖往里窜,想看看电视机究竟是个啥样子。乡里规定电视只能是在晚上开放,于是我们几个“铁哥们”约好晚上一起去看电视。 晚上看电视最大的障碍就是过母亲这一关,因为母亲一向对我们姊妹们要求严厉,总担心我们会沾染上哪怕是些许的不良习气,如果说明了大半夜出去看电视,那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所以我寻思着只能等晚上母亲睡着了偷着出去。第一天很成功,我感觉母亲睡熟了,就起来光着脚丫子手里提着鞋蹑手蹑脚的溜出屋门,从院里大门坎最低下的空档中爬出来穿上鞋飞也似的跑向了乡政府,进入乡政府大会议室里我的“铁哥们”早已坐在那里瞪着眼着迷般的看着电视机上精彩的武打片,我的到来他们全然不知。我也顾不上打招呼就猴急似的瞧向电视屏幕,那迷人的彩色画面、神奇般的武打动作深深的吸引了我的眼球,目不转睛的看了半天才知道电视剧的名字叫《十三妹》。看完三集电视剧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我按照偷着出去时的动作要领神不知鬼不觉得又回到了屋内的炕上,一夜相安无事,我暗自得意。 第二天我便依计行事,顺利出门,心里乐开了花。因为我又可以看上精彩纷呈的武打片《十三妹》了啊!看完电视剧我准备按步就班时出现了意外,刚从院门门坎下面的空档中爬入院内,就听母亲一声断喝:“滚出去!”“再也不要进这个家门!”然后打开院门把我一脚踹出了大门外,上好门栓回屋而去。原来母亲昨晚已有察觉,今晚专门等在院内收拾我呢。顿时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委屈难耐。我伤心的同时还在谋划着今晚的归宿在哪里?幸亏那时我们村学校有住宿的学生,无耐之下我只得到学校跟寄宿的同学们挤睡了一夜,不然就会落脚村野了。当时我不明白母亲对我制裁的用意,只感觉母亲的心太硬了! 母亲省吃俭用,苦心经营着我们这个拥有八口人的大家庭,经常板着面孔训斥着我要好好学习,为家争气。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我连高中都没有机会去上,便早早的报考了初中中专,幸运的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吴忠师范学校。开学临走的时候我心里没底,因为我长了十四岁所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所在的小县城,而且还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四次而已。于是我怯怯的向母亲提出了能否让哥哥送我一程的请求,却被母亲断然拒绝了。“托靠真主,车拉的你,又不是让你自个儿走,怕啥?到了学校要记着封斋,抽时间去寺上做礼拜”。母亲的话语让我无所适从,总觉得母亲的心就是硬! 工作后几经周折调入了县城,在居家、应酬、教书的繁杂事务中忙得焦头烂额后忽然想起好长时间没见到母亲了,心中很是愧疚,心想再忙也不能忘记母亲啊!于是择双休日携妻带子回乡下哥哥家中看望母亲。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咋回来了?”“回来看看您啊,看您好着没有”我应答着母亲说。“我有啥好看的,你们有你们的日子不好好的过,跑来做啥,但无论怎样要记着经常做乃麻子。”母亲淡淡的说。听了母亲不咸不淡的话,我心中做儿子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心想心硬啊我的母亲。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母亲出来送我们一家,车开动前的一刹那我无意间回头透过车窗看到了站在车外身姿依然孤傲、倔强,但苍老了许多的母亲眼中浸满了泪花,我的心猛的一紧,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了,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母亲的泪,我总是认为一辈子不求人的母亲,一辈子不肯认输的母亲,一辈子刚强能干的母亲是不会流泪的。我幡然醒悟,目不识丁的母亲一辈子只是把泪无数次的流在了心里而没有外溢,她给儿女的只是“硬”的外壳,正是她一生对真主的真信和内心博大的柔情才铸就了她刚强的外表。也正是母亲的这种“硬”才在真主的慈悯下成就了儿女们现今还算安乐的一隅。 泪眼模糊中我才真正读懂了我的母亲! 2010年从未独自出过家门的母亲抱着对安拉的真信和毕生的奢望毅然决然的赴麦加朝觐,功课圆满归来时的母亲全身发绿,颤颤巍巍不能自立,双脚浮肿不能入鞋……但就这样还微笑着揽我入怀给予我最强大最温柔的抚摸,此时留给我的只有泪如雨下。 2012年斋月期间母亲就身体多方不适但还是坚持封完了当月的斋戒。随后就一病不起,在病重稍有缓和的空当,母亲也是倔强的要求水洗礼拜而不肯做土净,因为在她的心里觉得还是水洗的小净踏实。弥留之际的母亲昏昏沉沉的嘴里反复念叨着:“真主啊,那个土坑坑子吓着咋下去呢……”2012年农历十月初三主麻日做完邦布达我飞快的跑回二哥家中赶上了母亲最后的一口游丝。母亲最后的时刻是幸福的,是在我《古兰经》雅辛经文的诵读声中,在我两个哥哥的提念声中归真的。 伟大的真主啊,求您赐天堂于我的母亲吧,阿米乃!
作者: 纪少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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